青文回来的消息,跟长了脚似的,在小河湾村传开了。
次日吃过早饭,碗筷还没收拾利索,院门外就传来嘁嘁喳喳的说笑声。
王桂花出去一看,好家伙,一堆人。
隔壁钱婆子、村西快嘴李婶、赵老四媳妇儿,还有几个本家妯娌,正探头探脑地往院里瞅。
“桂花!听说你家青文回来啦?”李婶子嗓门大,一边说一边往堂屋方向望。
王桂花边开门边回复,“是嘞,昨儿下半晌到的。”
“你们今咋一块来了?快,进屋说话,外头冷。”
“不冷不冷,就是听说你家‘童生老爷’回来了,过来沾沾文气!”
“青文人呢?快叫出来让婶子们瞧瞧,是不是更像个秀才相公的样儿了!”
几人你推我搡地进了堂屋。
青文正在屋里看书,听见动静只好出来,挨个叫了人。
“哎哟,瞧瞧这模样,这气度,就是和村里的小伙子不一样!”一个本家婶子拉着青文的手,上下打量。
“听说今年去府城考试去了?了不得!我看啊,咱们村迟早也得出个秀才公!”
“镇上孙家那个今年考上了秀才,他家可热闹了。办宴席那天听说县太爷还来了!青文加把劲,过两年准行!”
“就是就是!咱家青文打小就聪明!过两年准行!”
“青文啊,你在书院见没见过县太爷?”
“府城都啥样?和咱们这有啥不一样的?”
青文被问得有些窘,只得一一笑着答了。
妇人们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眼睛里都是热络和羡慕。
说着说着,话头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年纪上。
一个年轻媳妇快人快语:“桂花婶,青文兄弟多大了?”
王桂花正给众人抓南瓜子,闻言回道:“十月初四的生辰,十六了。”
“呀,那过了年不就十七了?”
“不小了!咱们庄户人家,十六七的大小伙子,好多都说亲了!”
“桂花,你这当娘的,心里有谱没?该给青文寻摸寻摸了吧?”
这话一出,几个妇人的眼睛都亮了几分,目光在青文身上扫来扫去,又互相递着眼色。
王桂花心里门儿清,脸上笑容不变:“他婶子快别说了,孩子还小,心思都在书本上呢。书院先生说了,学业要紧,这些事不急,不急。”
“哎,读书是紧要,成家也不能耽误嘛!”
“可以先相看着,定下来,过两年再办喜事。”
“桂花,我娘家那边有个侄女,手脚勤快,模样也周正……”
“对对,我表姐家有个外甥女,家是镇上的,识得几个字呢!”
王桂花只是笑着打哈哈,把话题往年货、天气上引。
妇人们坐了小半天,见探不出什么准话,又说了会儿闲话,才意犹未尽地散了。
接下来几日陈家陆陆续续的有人上门打听,王桂花听得多了,渐渐地上了心。
这日下午,送走客人,关上院门,王桂花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她转身回屋,看见青文在看书,忍不住叹了口气。
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
饭菜比平时丰盛些,有腊肉炒蒜苗,还有一碗鸡蛋羹。
铁蛋坐在赵春燕怀里,赵春燕小心喂着鸡蛋羹。
吃着饭,王桂花到底没忍住,看了青文好几眼,终于开口:
“青文,这几日你也听见了。村里人都觉着你年纪到了,该相看了。你自己……是个啥想法?”
青文筷子顿了顿:“娘,我没想法。就想好好读书。”
“读书和成家又不冲撞。你大哥不就是十七成的家?”
“你现在是童生了,说出去也体面。趁着过年走亲戚,娘给你好好打听打听。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赵春燕也轻声帮腔:“是啊青文,这事有娘和嫂子替你操心,你只管读你的书。先相看着,有合适的就定下来,你也安心。”
青文摇了摇头:“娘,嫂子,我现在真不想考虑这个。”
“我就想专心把学问做好,明年去了甲班,课业更重,没心思想别的。”
王桂花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你这孩子!咋这么拧呢?成家立业,成家在前!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应着,你读书不更踏实?”
“再说,好姑娘可不等人,现在不寻摸,过两年好的都让人挑走了!”
一直闷头吃饭的陈满仓,听到这话把碗筷一放,看了王桂花一眼。
“孩子说不想,就先别逼他。他是读书的料,心思就该在书本上。晚两年,不打紧。”
“晚两年,晚两年!”王桂花心里堵得慌,“你知道啥?”
“他现在正是该相看的年纪,现在不寻摸着,过两年好的都被调走了。”
“到时候和他一般大都抱上孩子了,他还没定下。孩子不懂事,你也跟着瞎胡闹!”
“青文,你到底想要个啥样的?娘一定给你好好寻摸,给你挑个称心如意的。”
青文心下无奈,随口道:“我想找个读书识字的,最好能和我一块探讨诗书学问。”
这话说出来,饭桌上静了一下。
陈满仓眉头皱紧了,庄户人家,供儿子读书识字都不容易,还想找个识文断墨的儿媳?
王桂花也不想说话了,拿起筷子,却没什么心思夹菜。
庄户人家的姑娘,哪有读书识字的?就是真有,陈家这小门小户的也攀不上!
青文看着父母,放缓了声音:“爹,娘,我知道家里的难处。所以我更得先顾着学业。”
“我现在真的不想成家,若真有考上秀才那一天,或许……或许能遇到合适的。”
“现在,真的不急。你们也放宽心。”
王桂花看着小儿子清瘦却坚定的侧脸,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发愁。
这读书的路,看着光亮,可越往上走,好像跟平常人家过日子的事,就越隔得远了。
年关的热闹底下,有些更长远也更现实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了王桂花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