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哨外的荒原上,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那十辆被截获的大车,此刻正静静地停在栖雁坳的校场中央。车上的油布已经被掀开,露出了那整整齐齐码放的黑色“火砖”。
沈云疏站在车旁,手里掂着一块火砖,神色凝重。
这东西虽然叫砖,但并不像普通的青砖那样坚硬,反而有些油腻,表面还带着硫磺特有的黄色结晶。稍微靠近一点火源,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玩意儿真的那么厉害?”马老三围着大车转了两圈,有点不敢相信,“看着跟那种用来铺路的沥青渣子差不多嘛。”
“这不是铺路的,是杀人的。”周砚站在一旁,左手按着雁翎刀,冷冷说道,“宋代《武经总要》里记载的‘猛火油柜’,用的就是这种原料。一旦点燃,水泼不灭,甚至能在水面上燃烧。鞑靼人若是得了这十车火砖,攻城的时候往城头上一扔,那满城的守军都要被烧成焦炭。”
“更可怕的是,这东西还能做成‘毒烟球’。”沈云疏补充道,“里面加了狼毒、砒霜和巴豆粉。烧起来的烟不仅呛人,还有剧毒。在顺风的时候放一把,几里地内的人畜都能被熏死。”
听到这话,周围的护卫队员们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么毒的东西,那胖子竟然敢说是‘岁币’?”石岩气得一拳砸在车辕上,“这分明就是给鞑靼人送去屠城的刀!朝廷里那帮当官的,心都被狗吃了吗?”
“他们的心不在百姓身上,而在自己的官帽子和钱袋子上。”沈云疏将火砖扔回车上,拍了拍手上的黑灰,“不过,既然到了咱们手里,这害人的东西,就能变成救人的利器。”
她转头看向阿禾:“阿禾,你带着工坊的人,把这些火砖全部粉碎,提取里面的沥青和硫磺。我要用它们来升级咱们的‘黑油弹’。另外,那种毒烟球的配方,咱们也要研究一下。不是为了用,是为了防。”
“知道了,云疏姐!”阿禾脆生生地答应着,眼中闪烁着对新知识的渴望。
……
就在栖雁坳忙着消化这批意外之财的时候,被打断了腿扔出去的那个内务府胖子——王公公,此刻正躺在几十里外的一个小驿站里,疼得哭爹喊娘。
“反了!反了!这群刁民真的反了!”王公公一边哀嚎,一边对身边的小太监吼道,“快!快给咱家写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就说栖雁坳那个沈云疏,私藏军火,劫掠皇差,意图谋反!让皇上派大军来剿了他们!把那个沈云疏千刀万剐!”
旁边的小太监吓得手都在抖,哆哆嗦嗦地研墨铺纸。
“公公,这……这折子要是递上去,内务府私通鞑靼的事儿会不会也……”
“啪!”
王公公虽然腿断了,但手劲还在,一巴掌抽在小太监脸上:“你懂个屁!那是‘岁币’!是皇上恩准的!是为了两国邦交!咱们这是忍辱负重!现在货被劫了,那就是那群刁民破坏邦交!这个罪名扣下去,谁敢查咱们?”
小太监捂着脸,不敢再多嘴,连忙低头写了起来。
王公公躺在床上,眼神怨毒地盯着窗外的方向。他虽然是个太监,但在宫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这次不仅被打了,还断了腿,这口气要是咽下去,以后还怎么在宫里混?
“沈云疏……周砚……咱们走着瞧!”
三天后,栖雁坳。
新开辟的试验场上,一声巨响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轰!
一团黑红色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前方几十米范围内的一切。那火焰并不像黑火药爆炸那样短暂,而是极其粘稠地附着在目标物上,持续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即便隔着百步远,依然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浪。
“成了!”
阿禾兴奋地跳了起来,手里拿着记录数据的本子:“云疏姐!这次改进的‘沥青黑油弹’,燃烧时间比之前延长了三倍!而且附着力极强,就连湿透的木头都能点着!”
沈云疏满意地点点头。这十车火砖果然没白抢。提炼出来的沥青和硫磺,极大地提升了黑油弹的威力。现在这种武器,已经不仅是防守利器,更是进攻时的噩梦。
“这东西好是好,就是太沉了。”周砚看着那个足有十斤重的陶罐,“普通的投石机抛不远,要是靠人扔,那得是大力士才行。”
“所以,我们需要更强的投射工具。”沈云疏转身走向旁边的木工棚。
那里,陈大木正带着几个木匠,围着一个巨大的木架子忙碌着。
这是一个类似于古代“回回炮”(配重式投石机)的大家伙,但沈云疏对它进行了改良。她利用了现代杠杆原理和滑轮组,增加了一个可以调节的配重箱,并且在抛射臂上加装了弹簧助力。
“这叫‘巨灵神’。”沈云疏拍了拍那粗大的抛射臂,“它的射程能达到五百步,而且可以投射三十斤重的石弹或者火油罐。有了它,咱们就能在鞑靼人的弓箭射程之外,先给他们洗个澡。”
“五百步?!”周砚和林栖都震惊了。
在这个时代,即使是最强的床弩,有效射程也不过四百步。这台“巨灵神”简直就是超远程打击的神器。
“不仅如此。”沈云疏指了指抛射臂末端的一个挂钩,“这里还可以挂上咱们的‘飞火流星’。一次齐射,就能覆盖一大片区域。”
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周砚心中涌起一股豪情。有了这东西,哪怕鞑靼人再来三万人,也得在栖雁坳的城墙下碰个头破血流。
……
就在栖雁坳积极备战的时候,南边的江临府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苏文的书房里,茶香袅袅。
但他对面的客人却丝毫没有品茶的雅兴。那是一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苏先生,你要的东西,我没弄到。”黑衣人声音沙哑,“那栖雁坳防备太严了,尤其是那个火药作坊,简直就是铁桶一般。我派去的三个兄弟,都没能回来。”
苏文放下茶盏,神色并没有太多变化:“意料之中。沈云疏那个女人,虽然是个女子,但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绝非泛泛之辈。”
“那现在怎么办?”黑衣人有些焦躁,“上面催得紧,说是那个王公公已经在御前告了状,皇上震怒,可能会派锦衣卫下来查。要是咱们这时候还没拿到配方……”
“王公公?”苏文冷笑一声,“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这一告状,反倒是帮了沈云疏。”
“帮了她?”黑衣人不解。
“朝廷现在正被北边的战事和南边的流民搞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来剿灭一个千人的寨子?而且,沈云疏手里有火药,有强兵,真要逼急了,那就是造反。”苏文站起身,走到窗前,“皇上虽然震怒,但更怕乱。所以,这道旨意下来,多半是‘招安’,而不是‘剿灭’。”
“招安?”黑衣人愣住了,“那咱们的计划……”
“计划不变,只是换个方式。”苏文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既然偷不到,那就逼她交出来。鞑靼人的右贤王已经在集结大军了,听说这次不仅有铁浮图,还有那个号称‘草原第一勇士’的哲别。沈云疏挡得住一次,挡得住第二次吗?”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刻,给她加把火。”
苏文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黑衣人:“把这封信送给鞑靼右贤王。告诉他,栖雁坳不仅杀了他的先锋,还劫了他的岁币。如果他想报仇,想拿回那些东西,我可以给他提供一条‘捷径’。”
黑衣人接过信,手有些颤抖:“苏先生,这……这可是通敌啊!要是被查出来……”
“富贵险中求。”苏文淡淡道,“只要栖雁坳一破,沈云疏一死,那火药配方自然就是我们的。到时候,咱们献上配方,平定边患,那就是大邺的功臣。谁会在意过程?”
黑衣人咬了咬牙,将信揣进怀里,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苏文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沈云疏,这次我看你怎么破局。”
……
三月初一,春雷阵阵。
栖雁坳的了望塔上,林栖放下了望远镜,脸色比天边的乌云还要黑。
“云疏姐,周大哥。”林栖的声音有些干涩,“来了。这次是真的来了。”
“多少人?”沈云疏站在风中,衣袂翻飞。
“漫山遍野。”林栖深吸一口气,“至少两万。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们没有走骆驼岭那条路。”林栖指了指西边的方向,“他们走了‘鬼愁涧’。”
鬼愁涧?!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那是栖雁坳的侧翼,也是防守最薄弱的地方。虽然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如果鞑靼人真的有两万大军,完全可以用人命填平那条沟。
更可怕的是,鬼愁涧一旦失守,鞑靼人就可以直接绕过栖雁坳的正面防线,直插后方的粮仓和家属区。
“怎么可能?”周砚眉头紧锁,“鬼愁涧那条路极其隐蔽,除了咱们的人和当地的老猎户,根本没人知道。鞑靼人怎么会知道?”
“除非……”沈云疏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除非有人给他们带路。”
“内奸?”石岩握紧了大锤,“是谁?若是让我抓到,非把他锤成肉泥!”
“现在不是抓内奸的时候。”沈云疏冷静地打断了他,“当务之急,是堵住这个缺口。周大哥,你带惊雷队和一半护卫队,立刻赶往鬼愁涧。必须要在那里钉一颗钉子,死死卡住他们的喉咙!”
“那正面呢?”周砚有些担忧,“如果这只是他们的佯攻……”
“正面交给我。”沈云疏看着远方,“我有‘巨灵神’,有火油弹,还有这满山的陷阱。只要鬼愁涧不失,正面他们来多少死多少。”
“好!”周砚不再犹豫,左手一挥,“惊雷队,跟我走!”
看着周砚远去的背影,沈云疏的心中并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两万大军,绕道偷袭。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较量,更是一场关于背叛与忠诚、生存与毁灭的终极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