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席卷了所有残存的汉军士卒!
霍去病望着那面熟悉的“苏”字将旗,以及山梁上汹涌而下的汉军生力军,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和伤痛袭来,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用刀拄地,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终究,还是需要那块他试图挣脱的“砥柱”来拯救。
孤军的绝境,因援军的到来,出现了一丝曙光。但霍去病违令出击所带来的恶劣影响,以及他与卫青之间那已然公开的裂痕,却已如同这王屋山上的裂谷,深深刻下,再难弥合。
苏建率领的汉军生力军,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冻油,瞬间将秦军精心布置的包围圈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这些来自巨鹿的援兵,养精蓄锐已久,此刻以逸待劳,步卒结阵向前,长戟如林,死死顶住杨端和主力的冲击;骑兵则两翼包抄,驱散、剿杀那些如同鬣狗般袭扰的秦军游骑。
战场形势陡然逆转!
绝处逢生的狂喜,激发了霍去病残部最后的气力。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跟随着援军的步伐,向着东面,向着生的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反冲击!
霍去病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挥刀砍翻一名试图靠近的秦军骑卒,在赵破奴等亲兵的拼死护卫下,终于与苏建的部队汇合。
“骠骑将军!末将来迟!”苏建在乱军中对霍去病匆匆抱拳,脸上并无多少见到上官的恭敬,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大将军有令,命末将接应将军后,即刻撤回沁水!请将军随我部行动!”
霍去病看着苏建那张公事公办的脸,听着那“大将军有令”几个字,心头如同被针扎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卫青在宣示主权,在用行动告诉他,是谁救了他,是谁在掌控大局。一股混合着羞愧、不甘和倔强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但他此刻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生硬地点了点头。
在苏建部的拼死掩护下,残存的汉军且战且退,沿着来路,向着沁水方向艰难撤离。杨端和虽竭力阻拦,但面对前后夹击、士气正旺的汉军,也未能实现全歼的目标,只能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拖着残破的翅膀,飞出了包围圈。
当霍去病再次踏上沁水的土地时,他带出去的五千精锐骑兵,仅剩不足两千,且人人带伤,建制残破,战马损失殆尽,如同一群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乞丐兵。那股横扫河北、睥睨天下的锐气,已然荡然无存。
苏建部在沁水城外扎营,并未入城,显然是在等待进一步的指令,也像是在看守着这支“闯祸”的败军。
霍去病被安置在一处临时腾出的民房里,军医正在为他处理身上多处伤口。他闭着眼,任由医官摆布,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轵关下的惨败,王屋山中的绝望,以及苏建那公事公办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即便不睁眼,霍去病也知道是谁来了。
卫青没有穿甲,只是一身寻常的深衣,他挥手让军医退下,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卫青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伤势如何?”
霍去病依旧闭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死不了。”
又是一阵沉默。
“五千精锐,折损大半,战马尽失… …霍去病,你可知罪?”卫青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沉重的压力。
霍去病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和不服的火焰:“末将抓住了战机,重创河内秦军,虽未能竟全功,然亦震骇敌胆,何罪之有?!若非大将军逡巡不前,坐失良机,我军何至于此!”
他依旧在强辩,将责任推给卫青的“保守”。
卫青看着他那执迷不悟的样子,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失望与怒意:“抓住战机?你抓住的是王翦为你精心布置的陷阱!违抗军令,擅离职守,孤军深入,险致全军覆没!这就是你抓住的战机?!若非本将及时派苏建接应,你与这数千儿郎,早已成为太行山中的枯骨!你还有何面目在此大言不惭!”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霍去病心上。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翕动,却再也说不出强辩之词。事实胜于雄辩,他确实败了,败得如此之惨。
“我… …”霍去病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地低下头,“末将… …知错。”
这一声“知错”,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卫青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奈与痛惜。霍去病是天才的将领,是陛下手中的利刃,但这把刀,太过桀骜,太过危险。
“陛下那里… …本将已上表,言明你主动请缨,探查敌情,遭遇秦军主力,力战得脱。”卫青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疲惫,“所有的责任,本将一力承担。你… …好自为之。”
他没有选择落井下石,而是再次替霍去病扛下了最重的罪责。这不仅是为了保全霍去病,更是为了维护大汉军队的稳定和皇帝的颜面。
霍去病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卫青。他没想到,卫青会为他做到这一步。
“大将军… …我… …”
卫青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不必多言。伤好之后,带你的人,回巨鹿休整。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再踏出营地半步!”
说完,卫青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
霍去病独自坐在房中,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五味杂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惨败后的屈辱,有对卫青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刻的、难以愈合的裂痕感。
他与卫青,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为将之道,代表着帝国扩张中“矛”与“盾”不可调和的矛盾。经此一事,这道裂痕已公开化,表面上的服从,再也掩盖不住内里的分歧。
而在遥远的江都,密切关注着北方的李靖,几乎在同时收到了霍去病兵败被困、又被卫青救出的详细情报。
他放下情报,对身旁的李绩淡淡道:“霍去病这把刀,第一次卷刃了。而卫青与霍去病之间… …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李绩点头:“经此一役,河北汉军,短期内恐难再有大动作。我军东进江淮,当可更加从容。”
李靖却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西方,那片被朱棣的北明正在渗透的荆北之地。
“未必。猛虎受伤,或许会更加危险。而另一头饿狼… …可是正在不声不响地,壮大着自己。”
北方的裂痕,南方的渗透,东进的步伐… …天下的棋局,因霍去病这一次鲁莽的冲锋及其带来的后果,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所有人都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位置,调整下一步的落子。
沁水城外的汉军大营,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却无比压抑的气氛。霍去病残部被严格限制在划定的营区内,如同被看管的囚徒,与外面苏建所部壁垒分明。霍去病本人伤势不轻,更兼心力交瘁,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待在军帐内,往日的锐气与狂傲,似乎随着王屋山中的鲜血一同流走了。
卫青并未过多苛责,只是下令严密看管,同时加派斥候,警惕王翦可能趁势发起的反扑。他将主要精力依旧放在巩固河北防务、恢复生产上,仿佛霍去病这场惨败只是一个小插曲。但这种刻意的“平静”,反而让那无形的裂痕,愈发深刻。
而在远离河北漩涡的荆北山地,另一股力量却在沉默中疯狂滋长。
蓝玉以义阳三关为根基,将他在弋阳城下磨练出的那套狠辣与狡诈,淋漓尽致地挥洒在这片错综复杂的土地上。他不再满足于控制关隘和拉拢豪帅,开始将目光投向了更具战略价值的目标—— 襄阳 以北,汉水之畔的几处要冲。
邓县,这座控扼汉水支流、北连南阳盆地的小城,成了蓝玉新的猎物。与之前或打或拉不同,此次蓝玉玩起了更阴险的手段。
他探知邓县由几个小士族共同把持,其中以吴、郑两家势力最大,彼此明争暗斗多年。蓝玉没有直接派兵,而是派出手下伪装成商队,携带重金,分别秘密接触吴、郑两家的家主。
对吴家,他许以“北明邓县镇守使”的虚衔,并承诺若助北明取得邓县,将来打通与南阳的商路,利益由吴家独占大头。
对郑家,他则暗示吴家已与北明勾结,意图吞并郑家,若郑家肯“弃暗投明”,北明不仅保其家业,更可助其铲除吴家,独掌邓县。
同时,他又暗中散播谣言,称李靖唐军在江东横征暴敛,强掳壮丁,即将派兵北上接管荆北,清算所有与地方豪强有勾连的官吏。
一番操作之下,邓县本就脆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吴、郑两家互相猜忌,冲突骤起,城内乱成一团。就在两家家丁部曲在街头火并、两败俱伤之际,蓝玉亲率一千精锐,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在邓县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