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的轵关,却并非想象中的空虚。关城之上,秦军旗帜林立,守军数量明显增多,滚木礌石堆积如山,显然是得到了加强!王翦的应对,来了!
赵破奴看着雄关,又看了看身后疲惫不堪的将士,忧心忡忡地对霍去病道:“将军,关隘有备,我军疲敝,强攻恐难奏效,是否…”
“住口!”霍去病厉声打断,他盯着那仿佛在嘲笑他的关城,眼中血丝密布,一股邪火直冲顶门。一路势如破竹,岂能在此功亏一篑?“秦狗仓促增兵,立足未稳!我军人困马乏,秦狗又何尝不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传令!埋锅造饭,休整一个时辰!今夜子时,夜袭轵关!”
他还要打!还要用他最擅长的猛烈突击,砸开这扇门!
一个时辰的休整,对于极度疲惫的军队而言,杯水车薪。子时,汉军勉强集结,对着轵关发动了悍不畏死的夜袭。
然而,这一次,他们踢到了铁板。守关秦军得到了生力军补充,以逸待劳,依托险要地形,将汉军一波波的冲锋死死挡住。箭矢如雨,滚石如雷,汉军士卒不断从云梯上摔落,伤亡惨重。
霍去病亲临阵前督战,甚至亲自挽弓射杀城头秦军军官,却依旧无法扭转战局。战斗从子时持续到黎明,轵关依旧巍然不动,关下却已留下了上千具汉军尸体。
天光微亮,看着关墙上那些严阵以待的秦军,以及身后士卒们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恐惧,一股冰冷的寒意,终于压过了霍去病心头的躁火。他意识到,他可能… …真的冲不动了。
就在这时,后方斥候飞马来报,带来了一个雪上加霜的噩耗:
“将军!不好了!我军身后出现大队秦军旗号,由秦将杨端和率领,已占据陭氏,切断了我们退回河内的归路!侧翼也发现秦军游骑活动!”
前有雄关,后有重兵,侧翼受胁!霍去病和他麾下的五千精锐,已然陷入了王翦精心布置的包围圈中!
霍去病猛地勒住战马,环首刀拄地,望着东方渐渐亮起的天空,那轮朝阳仿佛都带着冰冷的寒意。他第一次感觉到,手中的刀,竟是如此沉重。
违令出击的苦果,开始显现。骠骑将军这把无坚不摧的利刃,第一次,感受到了卷刃乃至崩断的危险。
轵关东麓,黎明前的寒意刺入骨髓,却远不及霍去病心头那股陡然升起的冰冷。前有关隘巍然,后有退路被断,侧翼出现敌骑游弋——他和他麾下五千疲惫之师,已深陷重围!
“杨端和…陭氏…”霍去病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握着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王翦的反应太快,太狠!根本没有给他任何破关或转圜的余地,直接布下了一个致命的死局!
“将军!怎么办?”赵破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连番苦战加上退路被断的打击,让这位悍将也感到了恐慌。周围的将领们也都望了过来,眼神中充满了依赖,却也难掩那深藏的恐惧。
霍去病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那瞬间袭来的悔意——若当初听从卫青的告诫…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更强烈的桀骜所取代。他霍去病,从不后悔!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地形。轵关是打不开了,退路已被堵死,唯一的生机,或许在… …东北方向!那里是王屋山余脉,山势虽不及太行主脉险峻,但沟壑纵横,林木茂密,不利于秦军大队人马展开,或许能凭借骑兵的机动性,在山地中撕开一条生路!
“传令!放弃攻打轵关!全军转向东北,进入王屋山区!”霍去病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扔掉所有不必要的辎重,只带兵甲和五日干粮!轻装简从,以最快速度,穿山而过,绕回河内!”
这是唯一的,也是极其冒险的选择。进入陌生的山地,意味着失去骑兵最大的优势,一旦被秦军咬住,困于山中,后果不堪设想。但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
汉军此刻显示出了极高的纪律性,尽管疲惫、恐惧,依旧迅速执行命令。丢弃了多余的帐篷、缴获的笨重物品,只保留武器和最低限度的口粮,五千骑兵如同一股绝望的灰色铁流,调转方向,一头扎进了东北方向层峦叠嶂的王屋山区。
然而,王翦既然布下了天罗地网,又岂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缺口?
霍去病部刚刚进入山区不到半日,前锋便遭遇了秦军小股部队的顽强阻击!这些秦军熟悉地形,利用山石林木,不断袭扰,发射冷箭,迟滞汉军的速度。显然,王翦早已预料到霍去病可能狗急跳墙,遁入山林,提前派出了熟悉当地地形的郡兵和山地步兵,进行拦截和骚扰!
“不要恋战!冲过去!”霍去病挥刀格开一支射来的冷箭,厉声嘶吼。他深知,此刻每一刻的耽搁,都可能让身后追兵的距离更近一步。
汉军不顾伤亡,拼命向前突击,用战马的冲力和士卒的悍勇,强行冲垮了一处又一处秦军的临时阻击阵地。但他们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更要命的是,山道崎岖,马匹疲惫不堪,不断有战马失蹄倒地,或是力竭而亡。
“将军!马匹…马匹撑不住了!”一名校尉看着倒地抽搐的爱马,声音带着哭腔。
霍去病看着身后队伍中越来越多被迫放弃战马、徒步踉跄前行的士卒,心不断下沉。失去了战马的骑兵,还是骑兵吗?在这山地之中,与步兵何异?
屋漏偏逢连夜雨。后方斥候再次带来噩耗:杨端和的主力步骑,已然追入山区,距离他们不足三十里!而侧翼的秦军游骑也越来越多,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不断压缩着他们的活动空间。
绝望的气氛,开始如同瘟疫般在军中蔓延。饥饿、疲惫、伤痛,以及对未知前路和身后追兵的恐惧,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当夜,汉军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山谷中被迫停下休整,人马皆已到了崩溃的边缘。篝火零星,映照着一张张写满绝望的脸。许多士卒抱着卷刃的刀枪,靠着山石,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霍去病坐在一块大石上,赵破奴默默地将最后一点干粮和水递到他面前。霍去病摇了摇头,示意他分给伤兵。
他看着山谷中这些追随他转战千里、如今却陷入绝境的弟兄,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楚和巨大的责任感,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是他,一意孤行,将他们带入了这死地!
“破奴…”霍去病的声音异常沙哑,“若…若此次我等无法生还,你…恨我吗?”
赵破奴愣了一下,随即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将军说的什么话!跟着将军,杀得痛快!死了也值!弟兄们…没人会怪将军!”
他的话引来周围一些士卒低声的附和。
“对!将军,咱们不怪你!”
“跟秦狗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听着这些疲惫却依旧带着凶悍的声音,霍去病眼眶微微发热。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山谷中央,环视着所有看向他的目光。
“弟兄们!”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我霍去病,判断失误,连累了大家,陷入此等绝境!我,对不起你们!”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但!我霍去病的字典里,没有‘坐以待毙’这四个字!秦狗想将我们困死在此,那是做梦!天亮之后,我们继续向东突围!能走一个是一个!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杀回河内,杀回巨鹿!”
他抽出环首刀,刀锋指向东方隐约透出的一丝微光:“我向你们保证!只要我霍去病还活着,就一定带你们… …回家!”
“回家!”
“回家!”
“誓死追随将军!”
求生的欲望被再次点燃,残存的士气凝聚成一股悲壮的力量。山谷中,低沉的誓言在夜风中回荡。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第二天,汉军的突围行动举步维艰。秦军的包围圈越来越紧,杨端和的主力从后方压迫,侧翼的袭扰不断,前方的山路也总有秦军小股部队凭借地利阻击。汉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鲜血的代价。队伍不断减员,绝望再次如同浓雾般笼罩下来。
霍去病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身上已添数道新伤,但他眼中的火焰却未曾熄灭。他不能倒在这里,他必须带着这些信任他的弟兄,杀出去!
就在汉军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呼啸,突然从东面的山梁上射来,精准地钉在了一名秦军斥候队长的咽喉上!
紧接着,东面山梁上,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旗帜!那不是秦军的黑色,而是… …汉军的赤色!旗帜之下,一员汉将手持长枪,厉声高呼:
“骠骑将军莫慌!卫大将军麾下,苏建在此!儿郎们,随我接应骠骑将军,杀退秦狗!”
援军!是卫青派来的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