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撑起半边身子,只剩一只眼睛还能睁开,盯着我,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你以为……换了壳就藏得住弱点?”
我没动,也没笑。只是把折扇从腰间拔出来,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
“藏?”我歪了歪头,“你附身的时候,不也翻过这具身体的底细?三千年前那场围剿,他左肩挨了我一记‘断律斩’,筋骨承力结构被我用漏洞改成了反向扭绞式。你现在动一下试试——是不是越用力,越像有人拿锥子往里凿?”
他瞳孔猛地一缩。
不是因为痛,是因为我记得太准。
我往前踏了一步,脚尖碾碎一块焦黑的石屑。风卷着残雷的气息扫过战场,远处寒星依旧靠着符文边缘坐着,手指还搭在星盘碎片上,但眼神已经盯了过来。
我知道她在听。
所以我继续说:“当年他执法,砍我徒弟手臂时手都不抖。可你知道他夜里回府怎么睡的吗?左边不敢压,翻身要人扶,阴雨天整条胳膊胀得发紫。这种破烂躯壳,你也敢往里钻?”
渊主嘴角抽搐了一下,想冷笑,却牵动了伤处。黑烟从他左肩裂口里喷出来,混着血丝,在空中扭成一根根细绳般的丝线,试图重新编织防御。
我看得真切——那是他在调用仙尊残存的修为,想凝出血刃。
但动作慢了半拍。
就像旧木门卡了锈轴,推得再狠,也吱呀半天才开一条缝。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折扇一抖,扇骨末端挑出一道金痕,正是刚才雷劫劈落时残留的电弧余波。我没引它入体,而是顺着地面划了一道弧线,直奔他左腿外侧三寸。
那里,是仙尊当年追我时被我埋下的“错脉钉”位置——一段被篡改过的经络走向,平时无感,一旦催动真元就会引发逆冲。
金线触地即燃。
他左腿猛然一颤,整个人向前扑倒,原本正在凝聚的血刃瞬间溃散,化作几缕红雾炸开。
“宿主排斥反应,三息内无法调动全脉。”我收回扇子,语气像在念菜谱,“你吞了他的神魂,可他的肉身还记得谁是仇家。”
他趴在地上喘息,一只手死死抠进焦土,指甲崩裂也不松劲。那只完好的眼死死瞪着我,声音开始分裂——一半是仙尊残存的冷硬腔调,一半是渊主惯有的阴柔伪善。
“楚昭……你不该存在……你是规则之外的乱数……”
“乱数?”我嗤了一声,“那你算算,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家伙,是怎么把你打得连换壳都来不及喘气的?”
我不急着补刀。这种时候,话比扇子好使。
我蹲下来,离他脸只有三尺远,左眼琉璃镜微微发亮,映出他体内那团扭曲的黑影——渊主的本源正在拼命重组,但每一次凝聚都被仙尊残躯的本能排斥打断。
就像往一台老式机关匣里塞新齿轮,转不动,还卡牙。
“你说你是天道之恶,所以不死不灭。”我慢悠悠地说,“可这具身体呢?它是正道养出来的模范标兵,一生斩魔无数,自诩清白如雪。结果呢?杀的人里有个是我徒弟,临死前喊的是‘师父救我’,不是‘妖孽伏诛’。”
他呼吸一顿。
我知道戳中了。
这具身体生前最引以为傲的“功绩”,恰恰是我最恨的地方。
而渊主现在不仅要承受肉体创伤,还得背负原主的记忆污点——那种被自己信仰否定的撕裂感,比雷劈还疼。
“你选它当宿体,图什么?”我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图它曾斩百名魔修?图它一身正气?可你忘了,正气这东西,最怕的就是问心有愧。”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铁:“你……不过是利用躯壳旧伤……算不得本事……”
“算不算本事不重要。”我抬脚,踩在他左肩旧伤上,轻轻一碾。
他闷哼一声,黑烟狂涌。
“重要的是,”我说,“我记得每一处伤是怎么来的,为什么留着,什么时候会发作。而你——只是个借壳的房客,连水电费都没交过,就想住得舒坦?”
话音未落,我脚下发力,扇子同时横扫而出。
不是冲他脑袋,而是削向他背后悬浮的一缕黑烟——那是渊主准备逃逸的分魂。
扇锋掠过,黑烟发出一声尖啸,像是烧红的铁浸进冷水。
他整个身体剧烈抽搐,终于再也撑不住,轰然跪倒。
焦土震颤,余烬飞扬。
我没有追击。
反而收扇归鞘,转身朝寒星走去。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从星盘碎片上移开,换成了握拳撑地的姿态。虽然脸色 still 苍白,但眼神稳住了。
我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还能撑一会儿?”
她点点头:“只要你不让我背你逃跑。”
“放心,”我瞥了眼身后,“那壳快散了,不用跑。”
果然,当我回头时,那具仙尊之躯正缓缓抬起手,像是想撑起来,却又一次次滑落。黑烟缭绕周身,却再不敢靠近我这边一步。
风静了片刻。
然后,他用尽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
“三日后……我必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