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骨下的红线已经爬到了耳根,皮肤底下像有火蚁在爬。我能感觉到那股热流正顺着经脉往脑子里钻,改写的命轨在反噬我这具不属于三界的身体。膝盖压着阵纹,折扇斜插在裂缝里撑住重心,但我清楚得很——再撑十息,我就得散架。
金线还在空中飘着,连着我的指尖和天穹裂口,像是随时会断的蛛丝。只要一断,前面所有动作都白搭。
寒星没动,手一直按在星盘碎片上。她喘得厉害,嘴角那道血痕又添了新血,可眼神死死盯着我背后的方向。
我也感觉到了。
空气被撕开一道口子,不是风,是某种更沉的东西压过来——渊主的最后一击来了。
那柄血刃从残云里钻出时,我没回头。我知道它目标是我后心,也知道我现在动不了。改命的仪式卡在最后半步,全身筋络都在重组,稍微一抽筋就得炸成碎片。
刀风贴着脊梁刮过去的时候,我听见一声闷响。
不是砍中我的声音。
是肉体撞上利刃的钝响。
“你……”我喉咙发紧,半个字卡住。
寒星背对着我跪在地上,肩胛处穿出一截刃尖,血顺着金属纹路往下淌,在阵图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她没倒,反而往前顶了半寸,硬生生把整把血刃推进自己身体里。
“主人说过。”她声音有点抖,但还是笑了一下,“撑不住的时候,我就烧了这天。”
然后她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自己锁骨位置。
契约纹路瞬间亮起。
不是以前那种幽蓝色的禁制光,也不是发作时泛出的猩红妖气,而是一种很纯粹的金,像是日出前第一缕照进深渊的光。那纹路原本藏在皮下,此刻却像活过来一样,沿着她颈侧往上爬,绕过肩伤,把整条血刃裹了进去。
“呃……”她闷哼一声,手指抠进地面,指甲崩裂都不松手。
我眼睁睁看着那道金线顺着她的血脉游走,越扩越大。锁骨下的契约印记开始发烫、变形,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熔化。她的呼吸越来越浅,可那光芒却越来越盛。
“蠢货!”我想吼,却发现声带僵住了,“谁让你离阵眼的!”
她没答,只是把另一只手抬起来,颤巍巍地指向头顶那团还没散尽的血云。
金光炸开了。
不是爆炸,是蔓延,像水银泻地般铺开,形成一个半圆光罩,把我整个人包在里面。血刃在她体内咔咔作响,接着从中间裂开,碎成黑渣掉落。
护法阵的蓝光猛地一震,随即转为金色,符文重新排列,稳得像铸进地底千年。
我终于看清发生了什么。
她在烧自己的契约。
不是被动承受,也不是强行挣脱,而是主动献祭——用半妖血脉唤醒血契最原始的功能:护道。这玩意儿本就是我当年顺手改过的漏洞之一,理论上只有“主死仆殉”才会触发逆向守护机制。但她现在做的,是把“奴役之印”硬生生掰成了“共命之契”。
“你疯了?”我嗓子哑得不像话,“这东西烧完了,你就没了根基!”
她慢慢转过头,脸上全是汗,嘴唇发白,可眼睛亮得吓人。“您教过我……规则能改,命也能抄近路。”她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带血的牙,“这次,我抄您的作业。”
说完,她抬起手,把星盘碎片重新按进阵眼。
指尖都在抖,但落点分毫不差。
阵纹彻底转金,那些摇晃的金线重新接上,继续往天上织去。我的意识稍微回了些,能感觉到命轨的重构又推进了一段。
可代价也明摆着。
她双膝一软,整个人跪坐在阵心边缘,背上的伤口不断渗血,气息弱得几乎摸不到。刚才那一击耗尽了她所有力气,连维持坐姿都在靠意志撑着。
“寒星。”我试着动手指,发现经脉松了些,“别硬撑。”
她没理我,反而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汗混合物,抬头看我。“主人,这次换我撑着。”她说得轻,像在说今天早饭多蒸了一笼包子的事,“您不是总说,玄冥阁不养废物吗?那我好歹……也算个能用的工具人吧。”
我愣了一下。
这话要是从前她说,我会冷笑一句“狗崽子还挺自觉”,然后甩袖走人。但现在听来,怎么都觉得不对味。
她不是工具。
从来都不是。
三千年来我收过不少人,都是些被天道踢出去的残次品——断翅的仙鸟、废了丹田的剑修、魂魄缺角的鬼差。他们来玄冥阁求生路,我给的是漏洞和冷脸。唯独这个丫头,明明可以逃,却一次次往火坑里跳。
第一次试药差点爆体,她笑着说“还好没炸您书房”;
第二次闯渊口被妖气蚀骨,她醒来第一句是“主人,我是不是变丑了”;
就连现在,快散架了还要强撑阵眼。
她根本不怕死。
她怕的是我倒下。
锁骨上的契约纹路一点点淡去,金光不再外溢,而是缩回皮肤之下,最终消失不见。那块曾经烙印的位置变得平滑,像是从未存在过什么。
但她没倒。
哪怕只剩一口气,她还是坐着,一只手扶着星盘碎片,另一只手撑地,脊梁挺得笔直。
护法阵稳如山岳。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道红线终于止住了蔓延,开始缓慢退回去。体内的混乱力量也渐渐归位,虽然还疼,但至少不会当场裂开。
“你还真是……”我张了张嘴,想骂她不懂规矩,想说她擅离职守该罚三个月扫地道,
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干巴巴的,“下次别这样。”
她抬头,冲我笑了笑,眼角那颗朱砂痣红得发亮。“知道啦,主人。”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下回您要烧天,记得喊我一起。”
我闭了闭眼。
这丫头,打小就蠢,到现在也没长进。
可偏偏是她,在所有人认定我是祸星时,敢把手伸过来;
在天道判我“不存在”时,愣是用一条命契说出“我认这个主”。
契约没了,但她还在。
而且比以前更像一名护法。
远处残云还在蠕动,渊主的气息并未完全消散。这场仗远没结束,接下来可能更难熬。但我现在至少能腾出手,把剩下的事做完。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混沌之力。
金线再度延伸,朝着天穹裂口缠绕而去。
只要再补三笔,命轨就能闭环。
寒星靠着阵纹坐着,呼吸微弱但平稳,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来吧。”
我五指张开,将那股力量推向虚空。
就在符形即将成型的刹那——
她的手忽然抬了起来,指尖沾着血,在空中虚划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攻击动作,也不像结印。
倒像是……
帮我补上了最后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