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的手还按在锁骨上,指缝间渗出的血丝顺着胡服边缘往下淌。她没喊疼,但呼吸节奏乱了,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又松开,断断续续地喘。
我盯着她,没动。
不是不想管,是不能分神。渊主站在那边,九柄血刃围成倒星图,气息像被什么东西拉长了的弦,绷得快要断。他不动,我也不能动——这种级别的对峙,眨个眼都可能被当成破绽。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袖子里那张破纸自己飘了出来。
残页。
它浮在半空,边角燃着幽蓝火苗,字迹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歪歪扭扭,像喝醉的人写的遗书:
“楚昭本不存在。”
话音落下的瞬间,火焰猛地一跳,整行字直接烧成了灰,随风散了。
寒星瞳孔一缩,头也不回地问:“主人……刚才那句话——”
“死物放屁。”我抬手一挥,把残页拍进她怀里,“信它不如信你家渡魂舟会讲相声。”
她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那团还在冒烟的羊皮纸,手指攥紧了些。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在我脸上来回扫,想从表情里抠出点什么来。
可惜她忘了,我左眼戴着琉璃镜。看不透的。
“你真不知道自己是谁?”她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见。
“我知道我是谁不重要。”我抖了抖扇子,“重要的是,他知道我不该存在。”
我们俩说话的时候,渊主一直没动。但他嘴角那抹笑,越来越深,像是听见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
“三千年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一样扎进耳朵,“你改命、逆劫、破律、焚簿……搅得三界不得安宁。可你连自己是从哪一页漏出来的都不知道。”
我没答。
脑子里《天命漏洞手册》翻了半天,一页新内容都没蹦出来。这种情况极少发生,少到我能数得清次数——一次是三千年前发现天命簿被篡改,一次是寒星献魂那天星盘裂开。
现在是第三次。
规则沉默了。
“你说得对。”我终于笑了,扇子轻敲掌心,“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我知道,你这身白袍穿三千年没换洗,味儿都馊了。”
渊主眼神一滞。
“你也知道,你那串骷髅念珠里,最下面那颗是你亲爹的牙?”我往前走了一步,“还是说,你想听我说说,你每天半夜偷偷给它擦油的事?”
他脸色变了。
不是怒,是惊。
就像有人当众掀开他的棺材盖,发现里面躺的根本不是尸体,而是一堆写满罪状的账本。
“你不可能知道这些。”他声音冷下来,“那些事……只有天道记得。”
“问题就在这儿。”我收起扇子,插进腰带,“天道耳鸣那几天,我刚好在翻它的错题集。”
寒星突然抬头:“主人,你是说……你一直在利用天道的‘bug’?”
“不然呢?”我斜她一眼,“你以为我靠嘴炮打赢这么多场?”
她愣住,随即反应过来:“所以你才会知道渊主的弱点?因为你看过‘源代码’?”
“差不多。”我点点头,“就像你知道饺子得蘸醋,是因为前人试过一百种调料。我只是比别人多看了几行注释。”
渊主冷笑:“可你再怎么改,也改不了一个事实——你本不该出现。你是错误,是冗余,是系统自动清理的垃圾数据。”
“哦?”我歪头,“那你呢?你是天道的杀毒软件?还是格式化按钮?”
“我是秩序。”
“巧了。”我拍拍胸口,“我也觉得自己挺有条理的——比如每次见你,都想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空气凝了一瞬。
然后寒星噗地笑出声。
她笑得有点喘,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随时会栽下去。但她还是撑着戟站直了,冲渊主扬了扬下巴:“喂,秃头老头,我家主人就算真是个bug,也是能让你蓝屏的那种。”
“我不是秃头。”渊主眯眼。
“你快了。”我说,“三千年来天天用神识补漏洞,脑细胞早干了。”
他没再接话,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尖划过眉心那道裂痕。暗金光芒从缝隙里渗出来,像是某种东西正在苏醒。
我知道他在调力量。
也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所以我抢先开口:“话说回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天道要把你扔出来?”
他动作一顿。
“因为它怕你。”我笑了笑,“一个专门制造不公的存在,居然还能自称正义化身?你不觉得这逻辑很滑稽吗?你根本不是它的恶念,你是它不敢承认的真相。”
“闭嘴!”
他猛地挥手,血云翻涌,倒星图开始旋转,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撕开一道口子。
我没退。
反而往前又走了一步。
“你怕的不是我。”我说,“你怕的是有一天,所有人都明白——所谓的天命,不过是一段写错了没人敢修的烂代码。”
寒星在我身后低声说:“主人,你刚才说的‘错题集’……是不是就是你脑子里那个东西?”
“嗯。”我点头,“它不叫系统,也不发任务。它就爱记些奇奇怪怪的冷知识,比如‘雷劫第十三道会卡顿零点三秒’,或者‘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
“所以你才能每次都卡在规则缝里钻过去?”
“聪明。”我瞥她一眼,“不过现在有个更麻烦的问题。”
“什么?”
“它刚刚一句话都没说。”我摸了摸太阳穴,“说明我们现在面对的,可能是它也没见过的新版本。”
寒星呼吸一紧:“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抽出扇子,轻轻一抖,“照老规矩,找个语法错误,然后——”
“改写运行逻辑。”
话音未落,渊主双臂猛然张开,倒星图轰然炸裂,化作无数血光朝我们扑来。护法阵嗡鸣震动,冥河水幕剧烈扭曲,像是被无形巨手撕扯。
我一把将寒星往后拽,同时扇子横切,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
那一瞬间,《天命漏洞手册》终于动了。
一行小字浮现:
**“血光袭阵,第七波必回头。”**
我冷笑:“来得好。”
“寒星!”我吼,“等会儿那堆红光冲到一半,突然拐弯的时候——”
“我就往它转弯的内侧跳?”她已经举起了戟。
“不。”我摇头,“你往我这边跑。”
她一怔:“啊?”
“因为我要让它撞上自己人。”
渊主的攻击确实如约回头。第七波血光在即将触阵时诡异地折返,直扑他自己所在的位置。
他显然没料到这一招,仓促抬手格挡,血刃交错成盾。
就在那一瞬,我拉着寒星冲出了护法阵。
不是进攻,是撤退。
或者说,是把战场挪了个地方。
我们落地时,正好站在之前冥河老怪插船桨的裂缝旁边。黑水还在往外渗,带着一股陈年腐锈的味道。
“主人,你干嘛带我到这里?”寒星喘着问。
我没答,只低头看了眼她怀里的残页。
那张纸安静地躺着,火灭了,字也没了,像个被拔了电源的AI。
但它刚才说了句不该说的话。
一句连我自己都不确定真假的话。
我伸手把它拿起来,指尖拂过焦黑的边缘。
它微微颤了一下,像是还想说什么。
但我没给它机会。
“你要是真知道真相,”我低声说,“就不会每次说完都把自己烧成灰了。”
远处,渊主正从血光中站起,白袍破损,脸上第一次有了狼狈的痕迹。
他看向我,眼神复杂。
有恨,有怒,还有一点……说不清的东西。
像是看到某个本不该存在的影子,终于走到了阳光下。
“楚昭。”他开口,“你真的以为,你能逃过最终判定?”
“我不逃。”我扬起扇子,指向他,“我只是觉得,裁判员自己都在作弊的时候,比赛结果——”
“谁信谁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