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简上的两个字还在发光,像是刚刻上去的墨迹没干透。寒星盯着那“快了”两字,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见我忽然从地上坐了起来。
我没看她,也没理冥河老怪,只是伸手把折扇从袖子里抽出来,啪地一抖,扇面展开又合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洞外风停了。
不是那种自然的静,是空气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死寂。头顶岩层微微震颤,灰尘簌簌落下,砸在阵法边缘,像有人在外头轻轻敲门。
“来了。”我说。
寒星立刻攥紧了星盘碎片,指节泛白。她没往后退,反而往前半步,站到了阵心正中。血契的位置开始发热,皮肤下隐约有光流动,像是熔化的铜水在血管里跑。
冥河老怪也坐直了身子,船桨横在膝上,水壶塞子都没拔,但手已经搭在了壶口。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进阵。
我不动。
第一道劫云压下来的时候,整片山峦都矮了一截。黑云如潮水倒灌天穹,边缘泛着紫金色的雷光,层层叠叠,围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央一道裂缝缓缓张开,仿佛苍天睁开了眼。
阵法的透明壳层开始震颤,符文明灭不定,像是信号不良的老式灯管。
寒星声音有点抖:“主人……你不进去吗?”
“进去干嘛?”我拎着折扇,朝外走了三步,正好踩在阵纹最外圈,“等它劈我?”
“可这是护法阵——”
“护法阵是用来保命的。”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不是来保命的。”
话音落,天空一声闷响,不像雷,倒像某种巨大机械启动时的轰鸣。两道金光自云缝垂落,直射地面,在我前方十丈处凝成虚影。
锤子、镜子、胡子拉碴的雷公,眼神凌厉的电母。
他们并肩而立,脚下无地,却稳如山岳。
“楚昭!”雷公开口,声浪炸得岩壁碎石滚落,“你扰乱天劫秩序,阻断因果清算,罪不容赦!”
我打了个哈欠。
“你们这班排得挺准时啊。”我扇了扇风,“三千年了,流程一点没改?能不能加个预约提醒?提前发个通知也好,让我准备点瓜子花生。”
电母眉头一皱:“你竟敢戏弄天律?”
“我哪敢。”我摊手,“我是提醒你们——这场劫,不是天降,是人送。丹炉炸了,诀现了,你们就急着来砍我,谁给的授权书?渊主签字了吗?天道盖章了吗?”
雷公怒喝:“天劫自有定数,岂容你质疑!”
“定数?”我冷笑一声,往前迈了一步,“‘非大恶不降九重雷’,我犯哪条?偷香火?贪供奉?还是忘了交天庭物业费?”
两人一滞。
我继续道:“你们连我动没动手都没确认,就先把雷云堆到我头上——这是执法?这是围标。”
“放肆!”电母手中铜镜一转,镜面泛起刺目银光,“天劫既启,不容辩驳!受罚吧!”
我抬手一指她:“你那镜子照照自己先。你们查过我的户籍没有?生死簿上有没有我这号人?没有的话,凭什么执行?”
雷公语塞。
我趁势逼近:“再说,三千年来我活得比你们都久。你们当中有的上岗才八百年,有的还是轮岗实习生。现在就要代表天道来收我?不怕数据出错,年终考核被记过?”
电母脸色变了。
空中劫云嗡鸣不止,却迟迟不落。阵法压力反而减轻了些,符文流转恢复平稳。
寒星在身后小声嘀咕:“他……真能把天神说懵?”
冥河老怪低笑一声:“不是说懵,是把他们卡在流程里了。”
我听见了,没回头,只把扇子往天上一指:“我知道你们现在很为难。上报吧,怕担责;不报吧,怕违规;劈吧,怕我是‘不存在之人’,记不得账;不劈吧,又显得天威可欺。”
雷公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不如这样。”我收扇负手,语气突然轻松,“你们回去写个报告:‘目标人物对执法合法性提出异议,建议延期审议’。怎么样?程序合规,面子也保住了。”
话音未落,劫云竟真的开始退散。
那一圈紫黑漩涡缓缓收缩,金光隐去,如同退潮。雷公电母对视一眼,身影逐渐模糊。
就在他们即将消失前,雷公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此事未完。”
“当然没完。”我笑了笑,“下次记得带公章来。”
两道光柱倏然收回,乌云裂开一道口子,阳光斜斜照下,正好落在我脚前三尺。
洞外恢复寂静。
连风都还没回来。
寒星站在阵心,手还抓着星盘碎片,整个人愣住,像是刚看完一场直播的观众,脑子没跟上剧情。
“主人……”她喃喃,“你刚才……骂走了天劫?”
“不是骂走的。”我掸了掸衣袖,“是他们自己走的。天道讲规矩,规矩里写清楚了——不能随便动不该动的人。”
冥河老怪咧嘴一笑,抱着水壶晃了晃脑袋:“你这张嘴,比我当年在判官殿告状还狠。”
我没接话,目光越过山崖,望向远方。
那边的天边,不知何时浮起一片血云,颜色浓得像是刚挤出来的肝血,缓慢移动,方向正是我们所在的位置。
寒星察觉到我的视线,顺着看去,呼吸一紧:“那是……十八渊的气息。”
“嗯。”我点头,“他来了。”
“渊主?”她声音绷紧,“他怎么这么快?”
“不快。”我重新打开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他一直就在等这一刻。天劫不来,他不好出手;天劫来了,他又怕沾因果。现在劫散了,规则松了,他才能名正言顺地登门拜访。”
冥河老怪哼了一声:“你是真把他当债主伺候啊,连时间都掐得这么准。”
“我不是伺候他。”我眯起眼,“我是让他亲眼看看——”
话没说完,远处血云突然加速,翻涌如沸,一道白影立于云头,手持骷髅念珠,广袖猎猎。
他没说话,但一股腥甜的香气已随风飘来,像是腐烂的桂花。
寒星立刻摆出防御姿态,星盘碎片变形为戟,戟尖指向天空。
冥河老怪也站了起来,船桨拄地,水壶口微微倾斜,幽黑水流在壶口打转。
我依旧站着没动,扇子轻摇。
血云在百丈外停下。
白袍身影悬浮半空,眉心一点朱砂,目光穿透虚空,落在我身上。
“楚昭。”他的声音温和得像是来串门的老友,“本座亦是为三界着想。”
我笑了。
扇子一收,指着他的鼻子,声音不大,却清晰传遍山谷:
“你能不能换个开场白?这句我都听了三百回了,烦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