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把火柴盒残片攥在手心,指甲缝里还沾着一点红漆。他站在老槐树下,脚边是半截烟头,焦黑的滤嘴插在泥土里,像被人故意钉进去的。
罗令蹲下来,手指蹭过树皮上的焦痕。那片黑斑不规则地蔓延,边缘发脆,一碰就掉碎屑。他凑近闻了闻,汽油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根部苔藓发白,明显被液体泼过。
“几点发现的?”罗令问。
“刚过十点。”王二狗声音压着,“我带狗绕到东侧,它突然冲这棵树狂叫,我才看见这烟头。”
罗令没说话,把残玉贴在焦痕上。玉石隔着皮肤传来一阵温热,像被阳光晒透的石板。他闭眼,眼前猛地炸开火光——学宫屋顶腾起浓烟,梁柱噼啪作响,火焰顺着飞檐卷上天空。画面一闪,井口冒出黑烟,有人影蹲在井边,往里扔东西。
他睁眼,手还贴在树上。
“今晚守学宫。”他说,“加守古井。”
王二狗愣了下:“真要烧?”
“不是真要,是已经试过了。”罗令站起身,把烟头捡起来,装进随身带的密封袋,“这烟头没点完,说明人中途走了。要么被打断,要么是故意留的。”
他把火柴盒残片和烟头并排放在掌心。红漆边缘的缺口、切口的角度,完全对得上。
“同一个牌子。”王二狗咬牙,“又是他。”
罗令把袋子收好,转身往校舍走。王二狗跟上,边走边说:“巡逻队就五个人,三班倒都排不开。学宫、古井、校舍,哪头都不能松。”
“校舍不用守。”罗令说,“他们不会碰孩子的地方。”
“那为啥烧树?”
“树连着地脉。”罗令脚步没停,“老槐树的位置,正好压在学宫东侧龙脉口。烧它,是想断气运。”
王二狗听得半懂不懂,但没再问。他知道罗令从不说没根据的话。
到校门口,罗令拐进办公室。赵晓曼正在整理直播回放,手机架在桌角,屏幕还亮着。她抬头:“王二狗刚才冲进来又跑出去,出事了?”
“东侧槐树被人泼了汽油,插了烟头。”罗令把密封袋放在桌上,“品牌和上次一样。”
赵晓曼盯着袋子看了两秒,伸手打开手机相册,翻出一张旧图——是第二卷里村口祠堂被烧后留下的烟头照片。她把两张图并排放大,滤嘴切口、红漆缺口,分毫不差。
“他回来了。”她声音很平,没惊讶,像在确认一件早已预料的事。
“不是他亲自。”罗令说,“但指令是一个人。”
赵晓曼抬头:“你要报警?”
“报了,证据不足。”罗令摇头,“烟头没指纹,汽油是常见的,监控死角。报了也是走流程。”
“那怎么办?”
“我们自己守。”罗令说,“今晚开始,加岗。”
赵晓曼立刻起身:“我值第一班。手机开着直播录像,定点对着学宫和古井。”
“别露脸。”罗令说,“只录环境。”
“我知道。”她已经去拿外套,“我会把直播设成仅自己可见,存档用。”
罗令点头,转身走出办公室。王二狗在门外等着,手里拎着几根削好的竹签。
“按你说的,我在学宫东侧埋了铃签。”他递过去,“一碰就响,狗也能听见。”
“古井那边呢?”
“还没去。等你安排。”
罗令沉了两秒:“你带人,今晚蹲守古井。我上后墙高处盯着。”
“你不睡?”
“睡不了。”罗令摸了摸残玉,“梦里有火,火从东边来。”
王二狗没再问,转身就走。罗令叫住他:“别带酒,别聊天,盯紧井口。”
下午四点,罗令把学生集合在操场。
“今晚观星。”他说,“分组记录云动方向、风速变化,看有没有异常光点。”
孩子们没觉得奇怪。最近几周,罗令常带他们做“夜间观察”,记录鸟飞轨迹、虫鸣频率,说是为生态课积累数据。
“李小虎一组,守南坡;张小花一组,北坡;王磊,你带人盯校后小路。”罗令分派任务,“发现火光、人影,立刻吹哨。”
“能用手机拍吗?”有孩子问。
“可以,但别发出去。”罗令说,“只传给赵老师。”
孩子们散开准备。赵晓曼走过来:“你这是把孩子也拉进来了?”
“不是拉进来。”罗令看着远处的学宫,“是让他们学会看。真出事,大人会慌,孩子反而冷静。”
赵晓曼没再说什么。她知道罗令从不让孩子涉险,但也不把他们当瓷娃娃。
天黑前,巡逻队五人全到位。王二狗带两条狗守古井,另两人分守学宫东西两侧,一人在村委会盯对讲机。赵晓曼的手机固定在窗台,镜头对准学宫方向,录像已开启。
罗令爬上后墙残垣。那里有个塌了半边的角楼,勉强能站人。他带了望远镜、对讲机、一瓶水,还有那块残玉。
八点十七分,王二狗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古井周围没动静,狗安静。”
九点零三分,东侧巡逻队员报:“铃签未响,一切正常。”
罗令一直盯着学宫东墙。老槐树在月光下影子拉得老长,树皮上的焦痕像一道旧伤。
九点四十八分,残玉突然发烫。
罗令一怔,立刻闭眼。梦里画面比白天清晰——火势从槐树根部窜起,顺着地表蔓延,直扑学宫东墙。井口黑影重现,这次看得更清:那人穿深色衣服,蹲在井边,手里拎着一个油布包,正往井里塞。
他睁眼,抓起对讲机:“王二狗,井口有人,现在!”
对讲机里静了一秒,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没看见人!”王二狗压低声音,“井边没人,狗也没叫!”
“再查。”罗令盯着槐树,“火会从树根开始。”
他跳下角楼,往东侧跑。刚拐过墙角,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槐树根部,一团湿泥被扒开,底下露出半块油布,正缓缓渗出液体。
罗令冲过去,一脚踢开油布。底下是个小布包,封口用蜡封过,已经破裂,汽油正从裂缝里往外流。
他抬头,四周寂静。
对讲机里,王二狗的声音发紧:“罗令!井口有东西冒烟!”
罗令转身就往古井跑。
十米外,井沿上摆着一个铁皮盒,盒盖掀开,里面是半截点燃的烟头,火光微弱,正往井口飘烟。
他冲过去,一脚踢翻铁盒。火星溅在井沿,瞬间熄灭。
王二狗带着狗从侧面冲来,手电扫过井口:“没人!连脚印都没有!”
罗令蹲下,捡起铁盒。内壁残留一点红漆,和火柴盒、烟头上的完全一样。
“不是要烧。”他低声说,“是要留痕。”
“啥?”
“他不需要真点着。”罗令站起身,“只要我们发现,就算他赢。”
王二狗喘着气:“那现在怎么办?”
罗令把铁盒装进密封袋,抬头看天。云层渐厚,月亮被遮住一半。
“继续守。”他说,“他们试了一次,就不会再试了。”
“为啥?”
“因为梦里火没烧起来。”罗令摸了摸残玉,“他们想破局,但局没破成。”
他把对讲机交给王二狗:“你带人盯井口,我回角楼。”
王二狗想问,但没开口。他知道罗令的梦从不解释,只管结果。
罗令回到后墙,重新架好望远镜。残玉贴在胸口,温度已经降下来。
十一点二十三分,赵晓曼的手机震动。她打开直播后台,发现一段自动上传的视频——是她设在窗台的手机,刚刚录下了一段画面:一个人影从学宫东侧矮墙翻进来,蹲了几秒,又退了出去。
她放大画面,那人影的鞋底,沾着一块黄泥,形状像倒置的月牙。
她立刻发消息给罗令:“东墙有人进来过,鞋底有泥。”
罗令回:“我知道。他没靠近槐树,也没碰井。”
“那你早看见了?”
“从角楼能看见东墙缺口。”罗令回,“他来了三次,第一次探路,第二次放油布,第三次放烟头。现在走了。”
“你怎么不抓他?”
“抓不住。”罗令说,“他从不露脸,也不落地。每次走的都是老地沟,那是明代排水道,现在塌了半截,监控拍不到。”
赵晓曼盯着屏幕,忽然问:“你梦里,看见他脸了吗?”
罗令没回。
他坐在角楼,望着漆黑的学宫。残玉贴在胸口,温温的,像一颗不肯凉下去的心。
远处,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扭动,像一条沉睡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