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泛着灰白的光,窗框切开一道斜线,落在桌角。双玉静卧在锦盒里,表面温润,没再发光。
罗令坐在床沿,手撑着额头,太阳穴突突跳。昨夜星图展开时耗得太多,脑子像被抽过一遍,沉得抬不起眼。赵晓曼站在洗手间门口,拧干毛巾递过来,没说话。他接过,擦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裤腿上。
“王二狗刚发消息。”她轻声说,“村里孩子们今早拼完了那批陶片,老人说纹路对上了节气。”
罗令嗯了一声,把毛巾搁在床头柜上。他盯着双玉,想让它再亮一次。可越是盯着,越像看一块普通石头。
“你越想,它越不动。”赵晓曼坐到对面椅子上,手指轻轻敲了敲笔记本封面,“你梦见的不是过去,是未来。可未来不是你想出来的,是你活出来的。”
他闭上眼,呼吸慢下来。
不是为了法庭,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他只是想再看一眼那条光路——从青山村的星台,一直延伸到轨道上的银点。那不是终点,是接续。
他翻开笔记本,纸页沙沙响。最后一行字还在:“根在,人就在。人在,光就在。”笔迹没晕,墨色压着纸面,像刻进去的。
他把本子合上,放在膝盖上,两手搭着。
心静了。
玉面微颤,一丝青光从边缘渗出,像水底浮起的气泡,无声无息。
星图缓缓升空,光丝交织,十二处坐标逐一亮起。水脉、沉船、迁徙路线,一一浮现。最后,光路延伸,停在北斗之外——那个不属于任何数据库的点,轻轻闪了一下。
空间站。
它还在动,星轨还在转。传承没断。
赵晓曼起身,打开手机视频。王二狗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村口老槐树,几个孩子蹲在地上拼陶片,一个老人正用竹尺量日影。
“哥,今早水钟校准了。”王二狗声音压着,“老李头说,差了三秒,是去年雨水偏多,地脉偏了半寸。他们按你画的图调了石槽,现在分毫不差。”
镜头转到妇女们编竹器,手上是双玉纹的花样。一个六岁男孩拿着半块陶片,举给镜头看:“老师说,这是爷爷的爷爷用过的。”
赵晓曼把手机靠在墙上,画面投在白墙上。阳光斜照进来,映着那些人影、动作、声音。
“你看,他们在守护。”她说。
话音落,双玉光流一震,星图重新凝实。那个轨道上的光点,稳定亮起,与地脉坐标形成闭环。
活态传承,不是靠一个人做梦,是靠一群人活着。
罗令伸手,把玉收回锦盒。盒盖没合,他盯着那两块残玉,看了很久。
“它不该锁在盒子里。”他说。
赵晓曼点头。
第二天清晨,国际法庭外草坪刚洒过水,草叶湿漉。各国记者围着栏杆,镜头对准入口。王二狗在后方架着设备,耳机里传来导播催促。
罗令站在台阶下,锦盒捧在手里。他没穿正装,还是那件洗旧的工装外套。赵晓曼站他身侧,拎着布包。
一辆村里的面包车停在路边,车门打开。五个孩子跑下来,穿着校服,脸蛋红扑扑的。带头的是个十岁女孩,扎着马尾,跑得最快。
罗令蹲下,把锦盒递过去。
女孩愣住,没伸手。
“拿着。”他说,“以后它归你们管。”
“可……它很贵重。”女孩小声说。
“贵重的不是玉。”罗令看着她眼睛,“是知道它为什么不能丢的人。”
女孩慢慢接过,双手捧着。盒盖没关,玉在光下泛着青灰。
她低头看,忽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旁边孩子凑过来。
“它……闪了一下。”女孩说。
没人再说话。风吹过草坪,草叶晃动,阳光照在盒里。
罗令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记住,文物不会说话,但守护它们的人会。”
女孩用力点头。
赵晓曼拉住她的手,带她往台阶上走。罗令没跟上去,留在原地。
他抬头看天。云层薄了,阳光透下来,照在法庭穹顶上。那光不刺眼,平平地铺着,像一层灰白的布。
他转身,往街角走。
手机震动。王二狗发来一张图:村小学操场上,孩子们围着新立的石碑,上面刻着“青山村文化传承记录点”。碑侧嵌着一块玻璃,里面是残玉拓片,线条清晰。
他没回,把手机塞回口袋。
三年后,青山村小学翻修完毕。教室换了新桌椅,但黑板还是老木框的。操场上立了块新碑,刻着历任教师名单。最下面一行,是两个人的名字。
罗令坐在石阶上,头发灰白,穿一件厚布外套。赵晓曼坐他旁边,手里织着一条围巾,毛线是村里老人教的古法捻的。
几个年轻考古生在院里实习,拿着仪器测地脉。一个学生跑过来问:“罗老师,这处夯土层,是不是明代的?”
罗令抬头看了眼,又低头摸了摸地面石缝:“夯三遍,夹一层灰土,是明初的法子。但底下那层青砖,纹路不对,再往下挖挖。”
学生点头跑开。
赵晓曼把围巾绕在他脖子上:“冷了就进屋。”
“不冷。”他说,“这地方,踩着踏实。”
她笑了笑,没说话。
远处博物馆新馆刚开,展柜里放着半块残玉,旁边投影不断变化,显示着未被记载的古越航海图、星轨对照表、口述迁徙路线。解说词写着:“本展品信息由青山村代代口述传承,最后一次更新时间为2025年4月7日。”
镜头缓缓拉远,穿过玻璃幕墙,落在小学操场上。
石碑前,一个新来的孩子伸手摸拓片,指尖划过玉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