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摊在床头,纸页上两个朱砂字还湿着边。罗令用指腹轻轻压了压“守约”的笔画,墨没晕,心却沉得发紧。窗外天刚亮,雪停了,屋檐滴水砸在石阶上,一声一声,像在催。
他把本子合上,塞进贴胸的口袋,拎起锦盒。玉在盒里,温着,不烫也不凉,像是等他拿定主意。
赵晓曼已经在祠堂门口等他。她换了件深灰布衣,袖口磨了边,手里提着个布包,装的是婚仪本和一段骨哨的拓片。见他出来,没问睡得好不好,只说:“李叔说,该走的路,一步也不能少。”
王二狗蹲在台阶上啃馒头,军大衣敞着,脖子上挂着直播用的微型摄像头。他抬头咧嘴一笑:“哥,全球网友都等着呢,直播间人数破百万了。”
罗令点头,没多话。三人进祠堂。
李国栋坐在供桌前,竹杖靠在腿边,手里捏着一张电文纸。他抬头看罗令:“二十七国联合起诉书,昨夜到的。说你垄断人类共同遗产,拒绝国际共管。”
“他们要的不是共管。”罗令把锦盒放在桌上,“是要拿走玉,拆掉根。”
李国栋缓缓起身,把电文折好,压在族谱下。“我们不争所有权。”他说,“只争守护权。”
赵晓曼打开布包,取出一张打印图,铺在桌上。是双玉投影的星图局部,标注了十二处坐标。“这些点,每一处都对应一次村民口述的迁徙记忆。”她说,“不是数据库能生成的。”
王二狗凑过来看:“我让网友比对了公开卫星图,七处沉船位置和标记完全重合。剩下五处,还没人去过。”
罗令伸手,指尖划过星图上那条笔直延伸的光路。昨晚梦里,它尽头亮起一个新点——不在海底,不在山腹,而在天上。
他没说梦的事。只把双玉从盒中取出,两块并排,纹路对齐。
“明天开庭。”他说,“我们带它去。”
——
国际法庭的穹顶高得看不见顶。长桌环形排列,二十七国代表分坐两侧,翻译耳机闪着蓝光。大法官坐在正中,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前放着一份中文标注的案卷。
罗令坐在原告席,锦盒放在手边。赵晓曼坐他右侧,笔记本打开,页面上是青山村水脉图与星轨对照表。王二狗在场外指挥直播团队,镜头架在旁听区后排,信号实时推往全球。
法官抬手,宣布庭审开始。
第一轮发言,某国代表站起,语调平稳:“我们尊重文化传承,但双玉系统涉及人类共同历史信息,其数据应由国际机构统一保管、研究、共享。个人或村落不具备管理资格。”
另一国代表接话:“我们提议,将双玉移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成立多国专家委员会轮值监管。”
罗令没动。赵晓曼翻开笔记本,播放一段视频:村民用古法校准水钟,铜壶滴漏的节奏与星位移动完全同步。画面切到一位老人,他闭眼听风,准确说出三里外山泉的流量变化。
“这些知识,不在论文里。”赵晓曼说,“在他们的骨血里。你们能听懂风与石的对话吗?能看懂玉纹与节气的对应吗?”
全场静了两秒。
西方某国专家冷笑:“这些不过是民间经验,无法量化验证。至于双玉,我们更倾向认为是某种心理暗示装置,不具备证据效力。”
法官看向罗令:“原告方,请提供可验证的实物证据。”
罗令站起身,打开锦盒。
他没说话,只将双玉托在掌心,闭眼,指尖轻抚玉面。那处纹路,正是昨夜梦中先民点过的位置。
一秒,两秒。
玉面微震,一道青灰光自边缘溢出。
紧接着,双玉缓缓离手,升至半空。光流如丝,交织成网,三维星图在法庭中央展开——十二处沉船坐标、七条水脉走向、先民迁徙路线,清晰浮现。星轨缓缓转动,最终停在北斗位置,光路延伸,直指银河深处。
大法官摘下眼镜,盯着星图边缘一处未标注区域:“这……不属于任何已知天文数据库。”
“它来自活态传承。”赵晓曼站起身,走到罗令身边,“不是复原,是延续。每一处坐标,都由青山村代代口述、校验、修正。这不是数据,是记忆。”
某国代表皱眉:“即便如此,也不能排除伪造可能。我们需要技术分析。”
“可以。”罗令睁眼,声音不高,“但你们得先回答——为什么赵崇俨的‘project Aurora’基地,会出现在贝加尔湖冰层下?为什么那批被改刻签名的明代瓷瓶,底款编号与我们三年前上报的失窃清单完全一致?”
他顿了顿:“你们查不到的,我们能。”
全场哗然。
王二狗在直播后台大喊:“把西伯利亚冰窟的直播回放推上去!还有赵崇俨改装文物的视频!”
画面切入,法庭大屏上滚动播放罗令雪原取证的影像:机械臂切割瓷瓶底款,墙角露出刻有罗家祖纹的石碑残片,双玉投影与热成像叠加图对比清晰。
法官抬手,示意暂停。
“原告方。”他看向罗令,“你们主张的守护权,具体指什么?”
“不是占有。”罗令说,“是责任。是知道哪块石头该补在哪道墙,是听得懂骨哨里的节气信号,是能在暴雨前预知山体滑坡的走向。这些,不在报告里,不在论文里,只在青山村。”
赵晓曼接话:“守护它的方法,只在青山村。”
寂静。
有人低头翻资料,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盯着星图,一动不动。
法官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休庭二十四小时。裁决前,我需要确认一件事——这星图,是否仍在更新?”
——
酒店房间朝南,窗外是海。罗令坐在窗边,双玉放在桌上,光已隐去,玉面温润。
他闭眼,呼吸放慢。
梦境来了。
不是老槐树,不是古村,不是沉船。是星空。浩瀚无垠,星轨如河。先民虚影立于中央,衣袂不动,手指轻点星图。
一个新光点亮起。
不在海底,不在山腹,不在人间。
在近地轨道——中国空间站,正划过晨昏线,银翼反光。
光点与星图相连,形成新路线。不是终点,是延伸。
罗令猛地睁眼,心跳如鼓。
他抽出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空白,拿起笔,画下空间站位置,再用线连向双玉星图。笔尖顿了顿,在旁边写下一行小字:
“根在,人就在。人在,光就在。”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窗外。
海面平静,天边微亮,第一缕晨光爬上窗框。
他伸手,将双玉收回锦盒,扣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