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第一轮决策】
黎川呈上三份急报。
第一份来自归义港，是昨日深夜抵京的：“敌二次进攻虽退，然港口损毁近半。司徒提督判断，荷兰主力舰队二十日内必至，请求朝廷速定方略。”
第二份来自美洲永安湾，飞鸽传书，字迹潦草：“陈总督中毒未愈，荷兰疑似第二据点已锁定，位于鹰嘴岬东五十里山区。然我军兵力不足，若两线作战，恐难兼顾。”
第三份来自恒河，是司徒清霖的例行汇报：“镇恒侯府已立，硝石监运转正常。然果阿葡萄牙人频繁异动，疑似与荷兰有勾连。臣请旨：若葡萄牙人犯境，可否反击？”
三份奏报，三个方向。
岑子瑜的算盘先响了起来：“归义港重建，至少需银十五万两；美洲增兵，需银八万两；恒河那边倒好，司徒清霖自己掏钱……但朝廷若支持，也得备五万两应急。合计二十八万两，这还不算广州水师南下增援的粮草弹药。”
他抬头，看向王宴之：“皇夫，国库能动用的现银，只剩四十二万两。若全砸在这三处，京师百官俸禄、各地赈灾、河工修缮……全得停。”
“不能停。”王宴之果断道，“俸禄若停，朝廷威信扫地；赈灾若停，民变必起。这样，南洋十五万两照拨，美洲八万两减为五万——让陈长风收缩防线，固守核心据点。恒河……先不拨钱，但准司徒清霖自行筹款御敌，战后朝廷酌情补偿。”
“那还差……”岑子瑜拨弄算盘，“十三万两缺口。”
“从内帑出。”林太后忽然开口。
众人一愣。
“哀家记得，先帝在位时，曾设‘应急内库’，存银约三十万两，本是为皇子大婚或重大典礼所用。”林太后平静道，“清漓登基后从未动用。如今国事艰难，取十三万两补国库之缺，合乎情理。”
杨文渊动容：“太后深明大义。”
“不是大义，是常理。”林太后淡淡道，“江山若倾，要内库何用？”
王宴之拱手：“谢母后。”
“继续。”林太后抬了抬手。
罗镇岳拿起美洲军报：“陈长风的毒，太医院可有解法？”
黎川答：“已查过，与江南顾明德所中之毒同源。太医院正在配制解药，三日内可完成，但送至美洲……最快也要一个月。”
“来不及。”罗镇岳摇头，“当务之急是给陈长风明确指令：是攻是守？若攻，兵力不足；若守，守哪里？”
王宴之走到巨幅地图前，手指点在美洲西海岸：“新齐港是根本，永安湾是前哨，鹰嘴岬是屏障。若三处全守，兵力分散，必被各个击破。”
他顿了顿：“传令陈长风：放弃鹰嘴岬，全军收缩至永安湾、新齐港。若遇敌主力，可弃永安湾，但新齐港必须死守——那是我们在美洲唯一的深水港，丢了，整个美洲战略就垮了。”
“那金矿呢？”岑子瑜忍不住问，“永安湾的金矿刚发现……”
“金矿重要，但港口更重要。”王宴之斩钉截铁，“有港口，将来还能打回去；没港口，金山银山也运不回来。”
罗镇岳点头：“臣附议。但需加一句：若弃守永安湾，需将矿脉图纸、开采设备尽数毁掉，不留予敌。”
“准。”
轮到恒河。
杨文渊沉吟道：“司徒清霖此人……老臣始终心存疑虑。他请旨御敌，是真忧心边境，还是想借机扩张势力？”
“都有可能。”王宴之坦诚道，“但此刻，葡萄牙人若与荷兰联手，东西夹击归义港，南洋危矣。故无论司徒清霖真心假意，朝廷都需他出手牵制果阿。”
他看向黎川：“传旨镇恒侯：准其自行募兵御敌，规模限三千。若葡萄牙人犯境，可予反击，但不得主动越境挑衅。战后，朝廷将按其战功、损耗，酌情补偿钱粮。”
黎川记录。
“还有，”王宴之补充，“告诉他，陛下即将临盆。若此战他能立下功勋，将来皇子公主满月时，朝廷自会论功行赏——这是给他一个盼头。”
杨文渊眼中闪过赞许：“皇夫思虑周全。”
【未时·养心殿外】
会议散了。
王宴之匆匆赶回养心殿，却在殿门外被周鹤年拦住。
“皇夫，陛下刚才……阵痛了。”
王宴之浑身一僵：“不是还有半个月吗？”
“双胎早产常见。”周鹤年压低声音，“产婆已进去，臣等也在外候着。但陛下……要见您。”
王宴之推门而入。
寝宫内，炭火烧得暖烘烘的，药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清漓靠在床头，脸色苍白，额头有汗，但眼睛很亮。
“宴之，”她伸出手，“过来。”
王宴之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文华殿……议完了？”清漓问。
“议完了。”王宴之一一汇报，“南洋拨款十五万，广州水师已加速南下；美洲令陈长风收缩防守，保新齐港；恒河准司徒清霖御敌，牵制葡萄牙人……母后还动用了内库十三万两，补国库缺口。”
清漓静静听着，听完，轻轻点头：“处置得宜。”
她顿了顿，忽然抽回手，抚上自己高耸的腹部。那里，两个小生命正在躁动。
“宴之，我有话要说。”
“你说。”
清漓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可怕：“若我有不测……孩子交给你和母亲。江山……不能乱。”
王宴之眼圈瞬间红了：“胡说什么！你和孩子都会平安。我保证。”
“我是说‘若’。”清漓坚持，“双胎生产，古来便是鬼门关。我虽不信命，但得做最坏打算。”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若我去了，启明和昭华，无论男女，你都要护他们长大。母亲年事已高，不能全倚仗她。朝政……可托杨阁老、岑子瑜、罗镇岳，但兵权必须在你手中。黎川可信，暗卫可用。”
“清漓……”
“听我说完。”清漓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江南幕后黑手，必与太皇太后有关，但证据未全，不可轻动。南洋……清羽若守不住，就让他撤，保存实力，不要死扛。美洲……新齐港万不能丢，那是未来百年国运所在。”
她每说一句，王宴之的心就沉一分。
这不是嘱托，这是遗言。
“最后，”清漓看着他，眼中终于泛起水光，“宴之，这辈子嫁你……我不悔。从政治联姻，到今日，你待我，是真的。”
王宴之再也忍不住，单膝跪在床边，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我答应你，所有事都答应你。但你也答应我——撑住。为了我，为了孩子，为了这江山，撑住。”
清漓笑了，笑容虚弱但温柔：“好。”
窗外，雪又下大了。
周鹤年推门进来，躬身：“陛下，产婆说……宫口已开，该入产房了。”
王宴之起身，亲手为清漓披上厚披风，然后弯腰，将她稳稳抱起。
很轻。
比想象中轻太多。
“我送你过去。”他低声说。
“不合礼制……”
“去他的礼制。”王宴之抱着她走出寝宫，穿过长廊。沿途宫女太监纷纷跪倒，无人敢抬头。
产房设在坤宁宫东暖阁，早已布置妥当。王宴之将清漓放在产床上，产婆上前，放下层层帷幔。
“宴之，”帷幔后传来清漓的声音，“外面……就交给你了。”
“嗯。”
王宴之退出暖阁，守在门外。
门关上那一刻，他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痛哼。
手指掐进掌心，出血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