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最后一天,紫禁城落了今冬第二场雪。
雪不大,细碎的,像谁在天上筛面粉。但太医令周鹤年走出养心殿时,额头上却沁着汗——不是热的,是吓的。
他手里攥着一份脉案,墨迹刚干。上面写着:“胎九月,双生,脉象滑数而浮。左胎头位,右胎臀位,然近三日胎动频急,母体气血两虚,神思过耗。恐有……早产之虞。”
“恐有”两个字,他斟酌了半柱香才落笔。
因为殿内那位不只是孕妇,还是女帝。而她腹中那对双胞胎,是大齐未来的希望。
“周太医,”王宴之从廊下走来,披风上落着薄雪,声音压得很低,“如何?”
周鹤年躬身,将脉案递上:“禀皇夫,陛下……需静养。即刻起,所有政务当暂缓,情绪不可再有波动。臣已开了安胎方,但药力终究有限,关键在‘养’。”
王宴之快速扫过脉案,目光在“早产之虞”四字上停留片刻,闭了闭眼。
“静养……政务暂缓……”他苦笑,“周太医,您知道这有多难吗?”
周鹤年当然知道。南洋战报一日三至,美洲军情扑朔迷离,江南幕后黑手尚未落网,恒河新封的镇恒侯还在观望。
这江山,此刻像一张绷到极致的弓,而清漓就是那根弦。
弦若断,弓必折。
“臣只能尽医者本分,”周鹤年低声道,“但陛下若再操劳,臣不敢担保……母子均安。”
王宴之攥紧了脉案,纸张发出细微的脆响。
“我知道了。”他转身,对守在殿外的黎川道,“传我命令:即日起,养心殿闭门谢客。所有奏报,非十万火急军情,一律转送文华殿。陛下……要静养。”
黎川肃然:“是。”
“还有,”王宴之顿了顿,“去请太后娘娘,内阁首辅杨阁老,户部岑子瑜,兵部罗镇岳……一个时辰后,文华殿议事。”
巳时三刻·文华殿
林太后到得最早。
她穿着素色宫装,鬓边已见银丝,但脊背挺直。进殿后第一句话是:“清漓怎么样?”
“太医说需静养。”王宴之扶她上座,“母后,今日请您来,是商议……若陛下临盆,朝政该如何暂托。”
林太后沉默片刻:“你想让哀家监国?”
“不完全是。”王宴之道,“陛下临盆,短则一两日,长则三五日便可理政。这段时间,需要的是一个能快速决策、又不逾矩的临时机制。”
说话间,其他人陆续到了。
内阁首辅杨文渊,七十有三,三朝元老;户部岑子瑜,抱着他那个不离身的金算盘;兵部尚书罗镇岳,刚从京郊大营赶回来,甲胄未卸;还有刑部、工部、礼部尚书,以及站在阴影处的黎川。
小小文华殿,聚齐了半个朝廷的核心。
“皇夫的意思,老臣明白了。”杨文渊捋着白须,“陛下临盆在即,朝政不可一日无主。老臣以为,当成立‘临时咨政会’。”
“咨政会?”罗镇岳皱眉。
“正是。”杨文渊道,“由太后娘娘坐镇,皇夫主持,内阁及各部首脑参与。凡军国大事,集体商议,意见一致则行;若有分歧,则投票决断——但最终用印,仍需太后与皇夫共同签署。”
他看向林太后:“如此,既避免了单人专权之嫌,又能确保决策效率。太后以为如何?”
林太后颔首:“可。但有三条:第一,决策范围限于日常政务及前线军情,人事任免、大赦、封赏等权,仍须等陛下恢复后定夺;第二,所有决议需记录在案,事后呈报陛下御览;第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若有危及社稷之重大决策,哀家有一票否决之权。”
殿内安静了一瞬。
然后,岑子瑜第一个开口:“臣附议。”
接着是罗镇岳:“附议。”
其余人陆续点头。
王宴之起身,对众人深鞠一躬:“如此,宴之代陛下,谢过诸位。”
“皇夫不必多礼。”杨文渊摆手,“当务之急,是议定这几日的紧要事项。老臣听闻,南洋又有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