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玻璃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秋末的凉风。来人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身形佝偻,进门就往诊桌前踉跄,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手腕,皮肤干得像老树皮。
“陈大夫,林大夫……”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头,刚站稳就剧烈咳嗽起来,咳到弯腰时,怀里的布包掉在地上,滚出个缺角的搪瓷缸。
陈砚之放下手里的脉枕,示意林薇递杯温水。“张叔,您这咳嗽又重了?”他记得这人,上个月来治过风寒感冒,当时只是轻微咳痰,此刻听这咳声,倒像有东西堵在喉咙里。
张叔喝了半杯水,喘着气撩起袖子——小臂内侧密密麻麻布满青紫瘀斑,像被人拧过的面团。“不光咳,这几天夜里总喘不上气,舌头底下还长了疙瘩,您瞅瞅。”他张大嘴,舌尖上翘,舌底两条青筋肿得像蚯蚓,紫黑紫黑的,还沾着点血丝。
林薇凑近看了眼,眉头一皱:“这瘀斑比上次重多了,而且……”她指着张叔指甲盖,“您这指甲泛青,是不是总觉得胸口闷得慌?”
张叔猛点头:“可不是!昨天爬三楼,中间歇了三回,胸口像压着块砖。我那口子说我是老毛病犯了,让我来问问您,是不是还得喝上次那止咳的药?”
陈砚之正搭着脉,指尖下的脉搏又沉又涩,像摸着根生锈的铁丝。他松开手,转头朝里屋喊:“爷爷,您来看看?”
爷爷拄着拐杖出来,往张叔舌底瞥了眼,又捏了捏他手腕,问:“夜里睡觉出冷汗不?是不是总觉得心里发慌?”
“出!枕头能湿透!”张叔抹了把脸,“心慌得厉害,有时候正坐着,突然就跳得像要蹦出来,吓我一哆嗦。”
爷爷往陈砚之耳边凑了句:“像不像朱丹溪说的‘瘀血阻络’?”
陈砚之点头,拿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嘴上回着张叔:“您这不是普通咳嗽,是瘀血堵在了肺里,气路被挡着,才喘得厉害。”
“瘀血?”张叔懵了,“我也没磕着碰着啊……”
“久病也能生瘀。”林薇接过话,翻着桌上的医案,“朱丹溪在《格致余论》里写过,‘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您这咳嗽拖太久,气走不动,血就瘀住了。”
爷爷在一旁补充:“不光朱丹溪,李东垣也说‘脾胃虚弱则气血生化不足’,您是不是这阵又没好好吃饭?”
张叔脸一红:“老婆子回娘家了,我自己对付着吃了几顿剩馒头……”
“这就对了。”陈砚之把方子推过来,“你看,用桃仁10g、红花6g,这俩是活血化瘀的老搭档,就像给血管通淤的小铲子;再加当归15g、赤芍12g,既能补血又能活血,免得通瘀的时候伤了正气。”
他指着方子上的“桔梗”和“杏仁”:“桔梗能把药引到肺里,杏仁降气止咳,一升一降,让气顺起来,血才好走。”
林薇在旁边算着剂量,忽然问:“要不要加味黄芪?他这气虚得厉害,光通瘀怕扛不住。”
爷爷点头:“加15g黄芪,补补气,就像给疏通管道的机器加了力,更能冲开瘀堵。”
张叔看着方子上的字,有点发怵:“这些药……苦不苦啊?我最怕喝苦药。”
“放心,”陈砚之笑了,“加了3g甘草调和,没那么难喝。您按时喝,三天后再来,保管这瘀斑能消点,喘也能轻些。”他又叮嘱,“别再吃剩馒头了,买点小米粥、鸡蛋羹,养养脾胃,不然气血生不出来,瘀也难通。”
张叔捏着药方起身,搪瓷缸被林薇帮着塞进布包。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那我这心慌出冷汗……”
“通开瘀血就好了。”爷爷挥挥手,“瘀血堵着心脉,能不慌吗?喝药吧,错不了。”
玻璃门关上时,林薇看着方子上的药味,小声对陈砚之说:“这辨证真有意思,光看咳嗽治不好,还得揪着舌底那点瘀斑找根由。”
陈砚之整理着医案,头也没抬:“这就是金元四大家的妙处——朱丹溪看郁,李东垣顾脾胃,合在一起,才算把病瞧透了。”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张叔的背影慢慢走远,布包里的搪瓷缸偶尔碰撞出轻响,像在应和着这诊室里关于“瘀”与“通”的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