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药香刚漫过门槛,玻璃门就被一股寒气撞开。进来的女人裹着件厚棉袄,却还在发抖,露出的手腕上满是细密的小红点,像撒了把红豆。
“陈大夫,林大夫。”她声音发僵,每说一个字都带着颤音,“这疹子痒得钻心,夜里抓得皮都破了,涂了药膏也没用。”
林薇刚把消毒水摆回架子,回头看见她袖口蹭出的血痕,皱眉道:“这是起了冻疮?但现在才十月啊。”
陈砚之正翻着医案,抬头瞥见女人手背的冻疮已经化脓,指甲缝里还嵌着血痂。“伸舌头我看看。”他笔尖敲了敲桌面,“舌苔白得像蒙了层霜,脉摸起来沉得像坠了铅——你这不是普通冻疮。”
女人刚把舌头伸出来,突然打了个寒颤,棉袄领子里滚出个药瓶,标签上“布洛芬”三个字被冷汗浸得发皱。“我吃了止痛药,可骨头缝里还是冷,像塞了冰碴子。”她往手心里哈气,白气刚冒出来就散了,“白天还好,后半夜能冻醒,膝盖以下全是麻的。”
里屋的爷爷听见动静,拄着拐杖出来,看了眼女人脚踝处的青斑:“年轻时受过寒?”
女人愣了愣,抓着棉袄下摆点头:“二十岁那年在水库救过人,泡了半宿冷水,从那以后每到降温就犯这毛病。”
“这就对了。”爷爷往药碾子里倒了把艾叶,“寒邪早钻进骨头缝了,现在趁阳气弱,全冒出来了。朱丹溪说‘久寒必瘀’,你这是寒凝血瘀,得用张从正的‘攻邪’法,把骨头里的寒气逼出来。”
陈砚之翻开金元四大家的医论,指着其中一页:“张从正主张‘邪去则正安’,但你这寒邪积了十几年,得先通再补。”他提笔写方,“先用麻黄6g、桂枝10g,像凿子似的把寒气凿松,再用细辛3g引药入骨——这三味是张从正常用的散寒组合。”
林薇在旁边记剂量,突然指着药方问:“加当归15g是为啥?张从正不是说攻邪别手软吗?”
“傻丫头。”爷爷把碾好的艾叶末装进布袋,“寒气冻得血都凝住了,不加当归活血,光用猛药会把血管撑破。你看李东垣在《脾胃论》里写的,‘血行则寒散’,得让血动起来才行。”
女人盯着药方上的“附子5g”,眼神发紧:“这药会不会太烈?我去年吃了点温补的,反而流鼻血。”
“放心。”陈砚之在附子旁画了个圈,“用炮附子,先煎半小时,毒性早去了大半。张从正说‘攻邪要准,不是要狠’,咱们是凿寒气,不是拆骨头。”他又添了味生姜3片,“中和一下,免得附子伤胃。”
林薇把药包好,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平时是不是爱喝冰饮?刚才看见你棉袄口袋里有可乐瓶。”
女人脸一红:“天热忍不住……”
“可别了。”爷爷把药袋递给她,“李东垣最忌讳这个,说‘寒饮伤脾’,你这脾胃本来就弱,再灌冰的,寒气永远排不净。以后换成红糖姜茶,早上煮一碗,比止痛药管用。”
女人接过药包时,指尖触到袋口的艾叶香,突然笑了:“刚才进门时还怕你们用猛药,现在倒觉得……这方子像给骨头缝里送暖炉似的。”
陈砚之收拾着医案,听见这话抬头笑了:“张从正说‘药无好坏,对症就灵’。你这寒邪藏得深,就得用点敢往骨头里钻的药。”
林薇正贴药方标签,忽然拍手道:“我懂了!就像冬天凿冰捕鱼,得先用凿子敲裂冰层,再慢慢把网撒下去——张从正的‘攻’和李东垣的‘补’,原来能凑成一套活儿。”
窗外的阳光刚好落在“寒凝血瘀”四个字上,像是给这陈年旧寒,照进了一丝松动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