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休的手掌,依旧温润地贴在那层金色的光幕之上。
身后,是徒弟石敢当见了鬼一般的惊呼;身外,是那头遮天蔽日的白猿正在蓄积的、足以将安乐镇从地图上彻底抹去的第三次攻击。
可顾休统统无视了。
他的心神,如一滴水银,无声无息地沉入了名为【归墟】的浩瀚深海。
这一次,不再是被动地随波逐流,与万物寂灭同尘。
他第一次,主动地伸出手,拨动了那根名为“自我”的琴弦。他将自己的心境,自己存在的频率,缓缓地、精准地调校到了一个刻度上——那是一个孩子在母亲怀抱里,听着心跳声时才能感受到的绝对“寂静”与“安眠”。
这道频率,如同一根最精巧的杠杆,以顾休自身为支点,轻轻撬动了“圣域”中那股属于叶擎帝的、磅礴如海却又温柔如水的守护执念。
他没有试图去掌控这股力量,那太蠢,也太费力。
他只是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牧羊人,在羊群奔向悬崖时,没有声嘶力竭地呼喊,只是在岔路口,用一根树枝,轻轻地、温柔地拨弄了一下领头羊的方向。
“睡吧。”
一股无形、无声,却又仿佛能穿透骨骼、直抵灵魂最深处的波动,以圣域为中心,如一曲定向广播的摇篮曲,精准无比地覆盖了正在仰天咆哮的白猿。
这股波动里没有命令,没有威压,只有一种纯粹的共鸣。
一种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很痛,我知道你在害怕,没关系了,现在可以睡了”的温柔邀请。
正在被无尽痛苦和狂怒淹没的白猿,那沸腾的意识海洋中,突兀地注入了一股让它无比眷恋的温暖。就像它孤独地守护了地脉千年,地脉也同样用千年的时光守护着它。
那股撕裂神魂的剧痛依然存在,尖锐如昔,可在这股暖流的包裹下,仿佛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盖住了眼睛。
“呜……”
白猿毁天灭地的动作,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它那双山峦般巨大的血色眼眸里,焚尽一切的狂怒正在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孩子般的疲惫和深深的困惑。
它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散发着温暖气息的金色“蛋壳”,巨大的头颅缓缓垂下,那足以踏碎山川的庞大身躯,竟蜷缩了起来。
轰隆!
大地再次震颤,但这一次,不是毁灭。
白猿倒下了,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之中,发出了沉重如雷鸣的呼吸声。
它竟睡着了。
远处,一座半塌的阁楼上,苏清蝉和她的护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这……这就睡了?”一名护卫结结巴巴地问。
苏清蝉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颤抖的声音,为眼前这超自然现象寻找着最符合逻辑的解释:“或许……或许是它刚才发疯,耗尽了所有力气,自己……自己累倒了?”
这个解释是如此的“合情合理”,却又在每一个细节上都透着诡异。
而在另一边,赵寂的临时营帐内。
那位一直闭目养神、专精感知的宗师级统领,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猛地睁开眼,声音因恐惧而嘶哑:“殿下!刚才……刚才有一瞬间,末将感觉自己的魂儿……都想跟着一起睡过去!”
他惊恐地看着那头巨兽:“有一股无法抵抗的‘意’,不是攻击,是安抚……扫过了那头畜生!”
“安抚?”赵寂喃喃自语,他看着那座金色的圣域,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
同一时刻,倒塌的酒窖内。
正在疗伤的燕白露,也感受到了那股横扫全镇的“安魂曲”。
她体内因功法反噬而躁动不休的“业火”之力,在这股如清泉般的波动下,竟也如被驯服的野马,缓缓平息,变得温顺起来。
“这……!”
她猛地睁开眼,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被一种混杂着狂喜与不敢置信的炽热光芒所填满!
这股气息!这股力量的“质感”!
她苦苦追寻了十年,折磨了她十年的终极问题,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答案!
她一直以为,《九转轮回魔典》的本质只有“掠夺”与“毁灭”,这是魔道功法与生俱来的原罪。可就在刚才,她清晰地感知到,一股与她体内业火之力同源、却又截然相反的力量,竟能被用来“安抚”和“创造秩序”!
“原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道……”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梦呓。
她遥遥望着圣域的方向,心中那个模糊的目标,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她要的,不是杀死顾休,夺取解药。
她要的,是成为他的“同道”!
圣域内,顾休缓缓收回手,面色无波,仿佛只是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
他身后的石敢当,已经彻底呆滞了。
他看看窗外那头睡得正香、呼吸间吹飞瓦砾的巨兽,又看看自己平静得仿佛刚睡醒的师父,大脑彻底宕机。
这一次,他连一句“师父果然深不可测”都喊不出来了。
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他那贫瘠的想象力能够触及的边界。
而在遥远的鹰愁峰之巅,苍九旻对此毫不知情,他正全神贯注地引导着磅礴的血色能量,冲击着那层阻碍了他百年的、通往永生的最后一层壁障。
安乐镇的废墟上,死一般的寂静,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