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光散去,冰层上的倒影消失。
风从北面吹来,带着铁锈和腐叶的气息。守军开始搬运断裂的武器,把残破的盾牌堆在战线后方。没有人说话,但动作比刚才整齐了些。汐瑶站在水盾残留的痕迹前,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她抬起手,想再结一次印,却发现掌心已经裂开细纹,渗出血丝。
她没有包扎。
远处雪线尽头,一道人影缓缓走来。
白发披肩,长袍拖过冰面,每一步落下,脚边就凝出一圈霜花。他手中拄着一根玉杖,顶端泛着冷光。士兵认出了他,有人单膝跪下,后面的人跟着低头。那人没停步,径直走向战场中央。
是苍寒。
他走过谢无妄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看到对方左眼空洞流血,右臂垂着不动,眉头皱了片刻。但他什么也没说,继续向前。
他的目光落在北方天际。那里黑云退得只剩一线,但风里有股异样的波动。他知道那不是自然形成的气流,而是某种术法残留的痕迹。他抬手,将玉杖插入冰缝,闭眼感应地脉。
地下有东西在动。
不是雷息,也不是水脉,而是一种缓慢爬行的暗流。它贴着岩层游走,像蛇一样绕开结界薄弱点。苍寒睁开眼,右眼的冰晶镜面闪过一道裂痕。他立刻明白了——冥渊不是撤退,是在试探之后找到了突破口。
他必须抢在对方再次发动前封住这条路径。
玉杖抽出,他在原地划了一个圈。冰层应声隆起,三处正在融化的缺口瞬间被冻实。士兵们抬头看着这一幕,有人小声喊了一句“长老”,声音里带着希望。
苍寒没有回应。
他转身面向风雪深处,低声念出一个名字:“冥绝。”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中出现一道螺旋状的冰痕,笔直射向西北方向的裂谷。那是用精血引动的追踪术,只有师徒之间才能感应到彼此的位置。
风突然大了起来。
裂谷边缘走出一个人影。穿着紫黑色长袍,脸上一半是雷纹,另一半戴着机械义眼。他右臂空荡荡的,断口处还冒着淡淡的烟。看到苍寒,他停下脚步,嘴角向上扬了扬。
“师父。”他开口,“您不该来的。”
苍寒握紧玉杖:“你也不该走这条路。”
“路?”冥绝笑了,“我走的才是正道。力量本就没有对错,只有强弱。您教我的那些规矩,早就该扔进冰窟了。”
他说完,抬起左手,掌心朝上。一柄骨刃在他手中成形,表面缠绕着紫色电光。他轻轻挥了一下,前方十丈的冰面无声裂开,深不见底。
苍寒不再多言。他知道劝不回这个人。一百年前他就该动手的,可他犹豫了。现在,只能用另一种方式了结。
他抽出腰间一条鞭子。黑色骨质,通体泛青,鞭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这是初代月神留下的遗物,浸染了百年霜毒,专克冥渊秽气。他手腕一抖,鞭子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
冥绝不躲。他站在原地,看着鞭影逼近,竟然伸出断臂迎了上去。
骨鞭抽中断口的刹那,一股墨绿色的雾气喷涌而出。两种毒素在空中碰撞,炸开一团浓烟。苍寒被气浪掀退几步,呼吸一滞。他立刻屏息,但已经有少许毒雾钻入鼻腔。
身体变得沉重。
他知道这种感觉——蚀魂瘴。传说中能腐蚀神魂的东西,连冥渊本体都不敢轻易使用。没想到这孩子竟把它炼成了武器。
他强行稳住身形,玉杖点地,四周迅速结出六片巨大的冰花,围成一个阵型。这是“极寒封域”,能把敌人困在绝对低温中。只要撑过三息,毒雾就会冻结失效。
冰花刚刚成型,冥绝却动了。
他冲进阵中,骨刃横扫。冰花应声碎裂,碎片飞溅。苍寒侧身避过,反手再抽一鞭。这一次打中了冥绝肩膀,长袍撕裂,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皮肤。
“疼吗?”苍寒问。
冥绝摸了摸伤口,低头看了看指尖的血,忽然笑出声:“疼?师父,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您给我的痛苦,我都加倍奉还给了别人。您知道那些叛逃弟子临死前说了什么吗?他们说——谢谢您让我看清真相。”
苍寒眼神一震。
他还记得那些人。都是被逐出宗门的孩子,有的犯了错,有的只是不服管教。后来一个个失踪,他以为是死在了荒野。原来全被这个徒弟抓去做了实验。
“你疯了。”他说。
“不,我清醒得很。”冥绝举起骨刃,“您才是那个活在旧梦里的人。夜昙氏完了,玄骸也快了。等我把双生继承者的血脉炼化,就能打开永夜回廊,成为新的主宰。”
他说完,猛地扑上前。
两人在冰面上交手。苍寒年岁已高,右眼受损,灵力不如从前。但他每一招都带着压制之力,逼得冥绝不得不防。骨鞭与骨刃不断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每一次撞击,都有冰屑四散,地面龟裂。
打了十几回合,苍寒渐渐吃力。
他喘着气,额头渗出汗珠。毒雾已经开始侵蚀内腑,动作慢了一瞬。就是这一瞬,冥绝抓住机会,骨刃直刺他胸口。
苍寒侧身避过要害,但左肩还是被划开一道口子。他踉跄后退,靠在玉杖上才没倒下。
冥绝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您老了,师父。当年您可以一掌把我拍进雪坑,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苍寒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他松开玉杖,从怀里掏出一枚破碎的珍珠。那是汐瑶之前战斗中掉落的,不知何时被他捡到。
“你还记得这个吗?”他声音很轻,“百年前,你也曾为一个同伴拼命。那时候你说,守护比力量更重要。”
冥绝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苍寒把珍珠放在地上,用脚轻轻推开。“可惜,你现在只记得怎么杀人。”
他说完,重新握住玉杖,全身灵力爆发。冰层剧烈震动,无数冰刺从地面升起,形成一片死亡区域。他要拼最后一击。
冥绝冷笑一声,也催动全身雷息。骨刃化作巨蟒形态,张口咬向苍寒。
就在两者即将碰撞的瞬间,苍寒突然收力。他转身跃向高空,玉杖向下猛插。整片战场的温度骤降,冰层以他为中心快速蔓延,瞬间将他自己包裹进去。
一座冰雕成形。
他闭着眼,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珍珠,仿佛完成了最后的心愿。
冥绝落地,走到冰雕前。
他伸手摸了摸冰面,指尖滑过苍寒的脸颊。沉默片刻,低声说:“您若早听我的,何至于此?”
然后他笑了。
蹲下身,舔了舔断臂流出的血。血滴落在冰上,发出轻微的嘶响。他站起身,抬手一挥。身后风雪中走出数十道黑影,全都穿着玄骸旧袍,眼睛发红,动作僵硬。
他指着南方:“去霜崖。”
黑影领命,分散离去。
冥绝最后看了一眼冰雕,转身走向北方。风卷起他的衣角,断臂仍在滴血,但他步伐坚定。
冰雕静静立在战场中央,阳光照在上面,映出清晰的轮廓。有巡逻的士兵发现了它,走近查看,看到里面的人是谁后,立刻跪了下来。
后面陆续有人赶来,纷纷低头行礼。
没有人注意到,冰雕手中那枚珍珠的裂纹里,正缓缓渗出一丝极淡的蓝光。
血液顺着冥绝的手腕流下,滴在雪地上,烧出一个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