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列阵在前,黑云压得极低。
谢无妄站在冰川裂口边缘,雷锤插进冻土,双手撑住锤柄。他呼吸很慢,每一次吸气都让肋骨处传来撕扯般的痛。刚才那一战耗掉了太多雷息,铠甲缝隙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痕,右臂肌肉时不时抽动一下。
北方新升起的旗帜在风中摆动,黑色底面那只竖眼纹路清晰。没有立刻进攻,反而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不对。
他抬头看向空中残存的黑雾,瞳孔微缩。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的,而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让你们多活三日……”
旁边一名守军忽然跪倒,抱住头闷哼出声。又一个战士踉跄后退,撞在同伴身上。几人接连倒下,不是受伤,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压制了意识。
谢无妄立即抬手,将雷锤从地面拔起,横扫一圈。紫色电弧贴着冰面炸开,形成短暂的震荡波,打断了那股侵入感。倒下的士兵喘过气,挣扎着爬起来。
他转头看向西侧。
汐瑶已经赶到,鱼尾化作双腿,脚踩水浪冲上战场。她双手抬起,掌心向外,一道半透明的水盾在冰川裂缝上方迅速成型。水流旋转凝结,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横在空中,正好挡住敌军主力方向。
水盾刚稳住,空气中再次响起波动。
这次是音波,肉眼看不见,但击打在水面上时激起剧烈震颤。水盾表面瞬间布满裂纹,中心区域开始扭曲变形。若再持续几息,整面屏障就会崩塌。
谢无妄咬牙,单膝跪地,将雷锤重新插入地下。他闭眼感应,寻找地底残存的雷脉。霜崖结界虽破,但仍有零星雷能未散。他以自身为引,强行将那些游离电流导出,顺着锤身送入水盾基底。
水面震动稍缓。
但他知道这不够。单一元素撑不住下一波冲击。
他伸手摸向左眼,握住雷纹石边缘,用力一拔。
一阵剧痛从眼眶深处炸开,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他没停顿,起身一步跨到水盾前方,抬手将雷纹石按进水面中央。
轰!
紫色电流在水中炸开,沿着水分子快速蔓延。整个盾面由透明转为深紫,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雷网纹路。音波再次袭来时,撞击在屏障上只荡开一圈圈涟漪,不再造成实质损伤。
谢无妄站着没动,左手死死按住嵌入水中的雷纹石。血从指缝渗出,混进水流,又被电弧蒸发成淡红色雾气。
就在这时,屏障中心的涟漪突然静止。
一层模糊影像浮现出来。
是一条通道,四壁漆黑,顶部有裂痕透光。通道深处弥漫着黑雾,缓慢流动,仿佛有生命一般。影像只维持了几息,随即消失。
汐瑶盯着刚才出现画面的位置,脸色变了。
她认得那种黑雾的气息。和族中古籍记载的“蚀魂潮”极为相似,那是能吞噬灵魂的禁术,百年前曾导致归墟海眼一度封闭。她母亲就是在那次事件中失踪的。
她低声开口:“那不是普通的投影。”
谢无妄没回头,只问:“你看出了什么?”
“那个地方……有人在用我们族的禁忌之术。”她声音压得很低,“而且规模远超当年。”
谢无妄听完,缓缓松开手。雷纹石留在水中,继续维持屏障运转。他退后两步,雷锤拄地,支撑身体重量。
远处黑云开始移动。
旗舰并未靠近,而是缓缓后撤,隐入浓雾之中。那面竖眼旗也慢慢降下,消失不见。敌军阵型整齐后退,没有留下尸体,也没有抛下任何装备。
像是完成了一次测试。
谢无妄盯着他们退去的方向,一言不发。
身后传来脚步声,几名守军走来,抬着伤员。有人看见水面上残留的紫色光晕,停下脚步。
“那是……新的阵法?”那人小声问。
没人回答。
另一名战士看着空中的水雷屏障,忽然说:“他们本来可以现在打过来的,为什么不?”
这句话让周围人都安静了。
谢无妄终于开口:“因为他们不需要急。”
众人望向他。
他站在那里,铠甲破损,左眼流血,右臂微微发抖,但语气没有一丝动摇。“对方在等什么。三日不是宽限,是计算好的节点。他们在确认我们的反应,也在调整下一步计划。”
汐瑶走到他身边,看着逐渐消散的屏障。“刚才的画面……说明永夜回廊已经开始不稳定。如果冥渊能在里面完成仪式,五域的连接点会逐一断裂。”
“那就不能让他们进去。”谢无妄说。
“可我们现在连守住这条线都勉强。”汐瑶看着四周疲惫的士兵,“精锐折损过半,霜崖的人只剩三分之一还能作战,寒漠守军伤亡更重。叶璃带走了一批人追击冥绝,苍寒昏迷未醒,没人能补上指挥空缺。”
谢无妄低头看手中的雷锤。
锤头有裂痕,是之前砸碎骨龙脑袋时留下的。他握紧柄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不需要完整的队伍。”他说,“只要还有一个人能站,阵就不会倒。”
汐瑶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她转身面向水盾残影,双手结印,引导最后一丝潮汐之力循环净化空气中的浊气。她的动作很稳,但指尖微微发颤。刚才强行催动水盾,对她也有负担。
战场恢复短暂平静。
守军开始清理残骸,搬运尸体,修补工事。有人默默把断裂的武器插进冰缝,当作临时标记。没有人说话,但动作比之前整齐了许多。
谢无妄仍站在原地。
他抬头看向北方天际,那里黑云已退去大半,露出灰白色的天空。风还在吹,带着刺骨寒意。
他的左眼空洞处不断渗血,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凝聚成滴,砸在脚边冰层上,发出轻微声响。
啪。
血珠碎开。
汐瑶收回手势,转头看他:“你该处理伤口了。”
“不用。”他说,“还没到时候。”
她皱眉:“雷纹石离体太久会伤及经络,你比谁都清楚。”
“我知道。”他声音很平,“但我必须保持清醒。他们还会来,就在三日内。”
“那你一个人撑不了多久。”
“我不需要撑很久。”他看向她,“我只需要等到下一个能接替的人出现。”
汐瑶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觉得叶璃还能回来吗?”
谢无妄没立刻回答。
他想起刚才屏障上浮现的影像,想起那条黑暗通道,想起叶璃最后一次跃上旗舰时的背影。她烧了族旗,逼退冥绝,可那一战之后,她也没再传回消息。
“她会回来。”他说。
“如果她回不来呢?”
“那就我走到她所在的地方。”
他抬起右手,抹去脸上的血迹。动作很慢,却很稳。
远处,最后一缕黑云彻底散去。
阳光短暂穿透云层,照在水雷屏障上,折射出一道微弱紫光。
紫光落在谢无妄脚边,映出他半边身影。
他站着不动,雷锤深深插入冰层,锤柄微微晃动,像是风刮过时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