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那事儿没往外声张,但该知道的人,很快就都晓得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宫里就来人了。不是传旨的,是张公公亲自带着俩擅长治外伤的太医,说是陛下听说少卿昨儿回府路上“受了惊”,特意派他们来请脉,还赐了好几味名贵的安神药材。
景帝这态度,明眼人都能看明白——这是护着时若呢。
紧跟着,北镇抚司指挥使骆炳文也递了帖子,说奉旨协理清正司的事,听说少卿被宵小惊扰了,北镇抚司责无旁贷,已经加派人手巡查清正司衙署周边和府邸外头的街巷,还问时若要不要调拨得力番役跟着护卫。
时若一一客气地回了话,感念陛下关怀,北镇抚司维护京畿治安已经够辛苦了,清正司自己会加强戒备,就不麻烦骆指挥使多费心了。
软钉子这么一递,意思很清楚:清正司的门,我们自己守得住。
严锋带来的人很快接管了府里府外的护卫。这些人一个个沉默寡言,眼神尖得很,做事干净利落,且配合默契。府里原来的护卫被重新筛了一遍,几个来历含糊、手脚不干净的,都被调去了乡下庄子,眼不见心不烦。
清正司衙署那边,李文远也得了信,气得伤口差点崩开,咬着牙把司里现有的人手又细细捋了一遍。时若去了一趟,当众宣布了几条规矩:清正司的人,不准私下接触跟案子有关的人,不准收任何形式的“好处”,违反的立马革职,严重的直接送有司查办。同时,让严锋派来两个人暂时当司里的护卫头目,负责衙署的安全和人员进出核查。
这几板斧下去,不管是府里还是司里,都安生多了。
明面上的风波好像压下去了,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却越来越多。
刑部的沈侍郎再也没派人送过卷宗,路上碰到其他官员,打招呼的时候,热乎劲儿也少了很多。之前答应协助清正司整理旧档、提供地方仵作名册的几个衙门,也突然变得推三阻四,办个手续麻烦得很。就连清正司申请第一批勘验器械和药材的公文,到了户部也卡住了,说是负责的主事“生病请假”了。
这就是软刀子割肉,不流血,却磨得人心里发慌。
时若每天在清正司和府邸之间来回跑,身边除了青穗,总跟着两个便装护卫,不远不近地跟着,眼睛时刻警惕着。马车也换了辆更结实的,车窗装了特制的细密铜网,普通的弩箭根本射不进来。
萧逐渊也比以前更忙了。京营的整顿刚开了个头,就碰到了硬茬子。几个在京营盘根错节多年的老将,要么是勋戚之后,要么跟朝中大佬沾亲带故,对核查军械账目、调整防区人事的命令阳奉阴违,背后小动作不断。他甚至遇到了两次“意外”——一次是检阅的时候马匹突然受惊,一次是营房的梁柱“年久失修”塌了下来,幸好他反应快,身边又有严锋这样的好手,才没出事。
对手的反扑,从朝堂蔓延到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悄无声息,却无处不在。
这天午后,时若正在清正司后堂翻看李文远新整理出来的一份分析,是关于江南几桩旧案里相似的疑点,想从这些尘封的卷宗里,找出可能存在的深层联系。
萧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扁平木盒,样式古朴,上面没任何花纹。
“少夫人,门房刚收到这个,说一定要交给您。”萧福把木盒放在桌上,往后退了一步,“送东西的是个街边的顽童,给了几文钱让跑腿的,问不出别的情况。”
时若放下卷宗,看了看那木盒,感觉挺轻的,她示意青穗打开。
盒盖掀开,里面没什么机关暗器,只有两样东西:一块半个巴掌大、边缘圆润的黑色石头,石头上带着几道蜿蜒的银白色纹路;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浅褐色纸笺,带着淡淡的异香。
时若拿起那块石头,入手微凉,质地细腻,看着就不是凡物。她又展开纸笺,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挺拔又带着点不羁的行书:
“听说你新官上任,路上满是荆棘。这块石头叫‘雷击木髓’,长在西南瘴气重的地方,经千年雷火淬炼而成,挂在屋里能辟邪、定心神。送给老熟人,或许能帮上点忙。青。”
青?顾青舟。
时若捏着纸笺,愣了好一会儿。这块石头……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是个信号。他知道她现在的处境,知道那些看不见的“脏东西”和压力。送这东西,既是关心,也是在显摆——他的消息网,比很多人想的都灵通,触角也伸得远。
“雷击木髓……”她轻声念着,指尖摸着石头上冰凉的银纹。西南瘴气重的地方,千年雷火……这东西,恐怕不是有钱就能随便弄到的。他这份“送给老熟人”的礼,分量可不轻。
“少夫人,这……”萧福有些犹豫,这时候送来的来历不明的东西,总让人心里不踏实。
“没事。”时若把石头放回盒里,却把纸笺仔细折好,放进了袖子里,“东西收下吧。要是再有人送东西或者递话来,不用拦着,直接告诉我就行。”
她隐隐有种感觉,顾青舟既然主动递了信号,肯定不会只送一块石头就完事。
果然,过了一天,时若下午从清正司回府,刚进二门,萧福就跟了上来,这次手里拿着一封普通的信。
“送信的人说,是‘茶马古道上的老相识’,想请少夫人尝尝新到的‘边茶’。”萧福低声说,“人在前厅等着呢。”
边茶?时若心里一动。“请他去偏厅稍等,我换件衣服就来。”
简单收拾了一下,时若来到偏厅。厅里站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皮肤有点黑,眼神挺灵活,见时若进来,恭敬地行了个礼,递上一个小巧的锦囊:“东家说,少夫人是懂茶的行家,这批‘金毫’品相特别好,请少夫人先看看样品。”
锦囊里根本没有茶叶,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时若展开纸,上面还是顾青舟的笔迹,这次写的字多了些:
“听说你那儿有不少‘蚊蝇’,让人不得安宁。西南有种奇特的花,叫‘驱魇香’,把它的根磨成粉,混上朱砂、雄黄,点燃后,蛇虫鼠蚁都躲得远远的,邪祟秽气也近不了身。配方写在后面了。另外,西南瘴气弥漫的树林里,或许能找到你要找的‘迷途小鹿’的踪迹,不过树林又深又危险,打猎的人得是熟悉地形、不怕毒虫的才行。要是需要帮忙,当年茶马道上,或许能找到一两个好向导。青。”
这字里行间,藏的信息量可不少。
“驱魇香”的配方,显然是暗指应对眼下那些暗地里的手段。而“迷途小鹿”,无疑就是指西南黑石寨控制的那个孩子——“小主子”。他说“或许有踪迹”,还暗示能提供“熟悉地形、不怕毒虫”的“向导”。
他这是主动递橄榄枝呢,而且条件开得挺有诚意——先给“驱蚊”的方子,再提“找鹿”的可能和合作。
时若把纸重新折好,放进袖子里,对那个伙计说:“回去告诉你东家,茶我看过了,确实是好茶。等以后有时间,再向他请教茶经。”
伙计心里有数,躬身行了个礼就退下去了。
人走后,时若在偏厅坐了一会儿。顾青舟这么做,无疑是雪中送炭,但他想要什么呢?靖安侯府常年游历在外的世子又为什么这么关注朝廷的纷争,甚至不惜卷入追查睿亲王遗孤这种危险的事里?仅仅是为了钱?还是说……他跟西南、跟睿亲王的旧事,本来就有更深的牵扯?
谜团还没解开,但他的帮助,眼下确实没法拒绝。
晚膳的时候,萧逐渊比平时回来得早一点,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沉郁,显然京营的事不太顺利。
时若把顾青舟两次传信的事说了,还把那张写着“驱魇香”配方和“找鹿”暗示的纸给他看。
萧逐渊仔细看完,眉头皱了起来:“他的消息也太灵通了。遇刺、京营的阻力、甚至西南追查不顺利……他都知道。”他看向时若,“这个人背景肯定不简单。用他,就像握着一把双刃剑,得小心。”
“我知道。”时若点点头,“但他给的东西,正好是我们现在急需的。‘驱魇香’先不说,西南那边……我们的人确实没什么进展,黑石寨内部情况不明,再拖下去,那孩子恐怕就危险了。”
萧逐渊琢磨了很久。西南局势复杂,黑石寨又跟睿亲王的余孽勾结,普通的探子或者官兵,根本没法深入,还容易打草惊蛇。顾青舟这种在灰色地带游走、在西南根基深厚的人,或许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以接触。”他终于开口,“但必须说好三个条件。第一,所有行动,都得有我们的人全程跟着监督,他不能单独做事。第二,他的报酬可以给得多,但必须说清楚,事后不能拿这个要挟,也不能提过分的要求。第三,”他眼神锐利,“他的真实身份和目的,我们还不是很清楚,不能把筹码都压在他身上。”
“我明白。”时若应下来,“那怎么回复他?”
“告诉他,”萧逐渊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茶’我们有意尝尝,但得先见见‘种茶的人’,谈谈‘采茶’的规矩和价钱。地点,不能由他定。”
这是要反客为主,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时若想了想:“让严锋安排地方,确保安全。”
“可以。”萧逐渊点点头,“让严锋去办。另外,”他顿了顿,“告诉顾青舟,我们要的不只是‘向导’,还有他手里关于黑石寨内部,尤其是那个孩子现状的所有情报。这是合作的底线。”
夜色越来越深,烛火在窗纸上摇摇晃晃。京城白日的热闹也沉寂下去了,但在看不见的角落也许隐藏着想不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