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张师长。投资规模巨大,建设周期长,技术门槛高,市场风险大,收益率却很低,即使一切顺利的话利润也不超过一成,稍有不慎,就是血本无归,赔得倾家荡产。所以,国内但凡是有点理智的富商,都不愿意把钱投进这个看似光荣,实则危机四伏的‘无底洞’里。”
张阳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拿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凝视着杯中晃动的液体,脑海中思绪翻腾。
他想起了即将到来的、更加残酷的战争,想起了没有钢铁就没有枪炮、没有工业的窘迫未来。他知道,这条路很难,甚至可能是一条绝路。但是……
他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看向沈宏毅:
“沈先生,感谢您的直言相告,让我看清了前路的艰险。一般人听了您这番话,恐怕早就打退堂鼓了。但是……”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这钢铁厂,我决定还是要搞!就算暂时搞不起月产五千吨的,我们也可以先定一个小一点的!比如,搞一个月产一千吨钢的!先从小的做起,积累经验,培养人才,打通渠道!”
沈宏毅看着张阳在得知如此残酷现实后,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明确地表达了决心,眼中不禁流露出真正的钦佩之色:
“张师长……唉,我接触过不少有志于实业救国的仁人志士,其中也不乏财力雄厚者。但听了我这番‘劝退’之言后,还能像您这般下定决心、矢志不渝的,实在是凤毛麟角!范某……佩服!”
张阳摆了摆手,问道:
“沈先生,那依您看,如果我们要搞一个月产一千吨钢材的钢铁厂,大概需要投入多少?威远那边,我们有一个月产五百吨生铁的厂子,能利用上吗?”
沈宏毅沉吟道:
“张师长,月产一千吨钢,即便放在世界范围内,也算得上是中大型钢铁厂了。您说的那个月产五百吨生铁的威远铁厂,规模在国内也绝对算不上小了。”
“但是,要想实现高效、低成本、高质量的钢铁联合生产,我建议最好还是另起炉灶,建设全新的联合企业。将炼铁、炼钢、轧钢集中布局,形成完整的生产链条,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规模效应和协同效应,具有成本和质量优势。威远那个铁厂,建议还是留着生产生铁制品吧。”
他看向陈小果:“价格的问题,陈助理之前应该也询过价了吧?”
陈小果连忙点头,对张阳说:
“师座,我这次问过了。一套能够实现月产一千吨钢材的完整联合钢铁设备,包括大型高炉、炼钢转炉或平炉、初轧机、精轧机等,洋行报价大约需要一百五十万大洋,他们说这样的设备,经济危机前没有四百万绝对不下来。相应的厂房和基础设施建设,估计还需要一百万元左右。”
张阳默默记下,又追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沈先生,这样的钢厂,能生产制造火炮所需要的炮管钢吗?”
沈宏毅肯定地回答:
“只要设备选型先进,工艺控制严格,完全可以!炮管钢要求强度高、韧性好、质地均匀,对冶炼和轧制技术要求很高,但并非不能实现。”
这时,沈宏毅又补充了最关键的一点:
“不过,张师长,正如我刚才强调的,流动资金至关重要。要维持这样一个千吨级钢厂运转,考虑到原材料储备、生产周期、产品库存和应收账款周期,至少需要准备两百万大洋的流动资金,才能玩得转。而且,这样一个大型项目的建设周期,从选址、设计、土建、设备安装调试到投产,至少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
两百五十万固定资产投入,再加两百万流动资金,总计四百五十万!建设周期一年以上!这组数字,让酒桌上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张阳沉思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最终,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沈宏毅和陈小果:
“沈先生,请您尽快根据月产一千吨钢的规模,列出一份详细的所需设备清单和关键工装清单。小果,你配合沈先生,下次去重庆,就拿着这份清单,找洋行的人逐一核对设备型号、性能、价格和交货期!”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既然下定决心要搞,就不要再瞻前顾后!我们要搞,就一定要搞一个技术先进、设备一流的!绝不能凑合,不能搞了半天,结果是投产即落后!至于定金和后续资金的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来想办法筹措!半年内,务必会把设备设备定金凑齐!”
这场原本是为接风和洗尘的夜宴,在深入而残酷的现实讨论中,变成了一场关于理想与资金、雄心与风险的激烈碰撞。
张阳的钢铁梦想,在经历了最初的狂热之后,终于开始直面冰冷而坚硬的现实基石。前路漫漫,荆棘密布,但他眼神中的那团火,却并未熄灭,反而在认清困难后,燃烧得更加执着和明亮。
夜宴的气氛,因钢铁产业的巨额投入和巨大风险而显得有些沉闷。张阳将杯中残酒饮尽,似乎想借那一点辛辣驱散心头的凝重。他知道,还有一个更烧钱的领域等着他去面对。他将目光转向那位气质洋派的化工专家范旭东。
“范先生,”
张阳的声音在安静的包间里显得格外清。
“刚才听了沈先生关于钢铁的高论,让我是既心惊又更加坚定。现在,我想向您请教一下化工领域的情况。如果……如果我们想搞一个能够同时生产化肥——就是老百姓说的‘肥田粉’,以及炸药——我听说关键是一种叫‘合成氨’的东西的化工厂,大概需要多大的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