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渐近,按惯例,待嫁的女儿家不宜再多露面。但英国公夫人思忖着女儿连日来闷在府中,加之永宁侯府那边也透了口风,希望两家小辈能在婚前再多些接触,彼此熟悉,以免大婚之日太过生疏,便也应承了安阳长公主府递来的花会帖子。
安阳长公主是新帝的姑母,地位尊崇,且向来不爱掺和朝堂纷争,她府上的花会,素来是汴京城中顶级的闺秀雅集,既风雅,又安全。
这一日,长公主府内百花盛开,姹紫嫣红,衣香鬓影,笑语嫣然。张桂芬穿着一身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相较于往日骑射服的利落,多了几分符合场合的柔美,但她眉宇间的英气与明艳,却丝毫未被这身衣裙掩盖,反而更添独特风姿。
她一出现,便立刻吸引了诸多目光。有好奇,有打量,也有善意的微笑。毕竟,她与永宁侯府三公子那桩颇具传奇色彩的“旧约”联姻,早已是人尽皆知。
张桂芬落落大方,与相熟的手帕交们见礼寒暄,应对得体。只是那目光,偶尔也会不经意地扫过人群。她并未刻意寻找,但心底深处,或许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想看看那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人,在这样的场合会是何种模样。
然而,直到花会过半,她也未曾见到那道月白色的清隽身影。心下不免有些自嘲,他那样低调的性子,怎会出现在这等喧闹的场合?
就在她与兵部尚书家的千金闲聊,说起近日新得的一本兵书注解时,一旁传来几声略显刺耳的娇笑。
“要我说呀,这女子无才便是德,整日里研究些打打杀杀的,有什么趣味?”一个穿着桃红洒金裙的少女用手帕掩着唇,眼神却瞟向张桂芬,话中带刺。她是忠勤伯府的千金,素来与张桂芬不太对付,又曾隐隐对沈玦表示过好感,此刻见张桂芬成了永宁侯府的准儿媳,心中难免酸涩。
另一人接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遭几人听清:“可不是么?听闻永宁侯府最重规矩礼数,沈三公子更是学问渊博,雅擅琴棋书画。这日后成了婚,若连夫君弹的曲子都听不懂,赏的画都看不明白,岂不尴尬?”
这几人显然是故意找茬,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落入张桂芬耳中,却又让人不好当面发作。
张桂芬握着茶盏的手指顿了顿,面上却依旧带着得体的浅笑,并未立刻回应。她不愿在长公主的花会上与人起争执,平白失了身份。
然而,那几人见她沉默,只当她是被说中了短处,气焰更盛了几分。忠勤伯府千金轻笑一声,故意拔高了声音:“要我说,这婚姻之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情趣相投。若只是靠着些陈年旧约,或是……别的什么缘故硬凑在一起,日后怕是也难以长久呢!”
这话便有些过了,隐隐影射这桩婚事的“不纯粹”。周围顿时安静了几分,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
张桂芬眸光一冷,正欲开口,一个温和清润的声音却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卫风·伯兮》有云,‘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女子思慕保家卫国的夫君,心念其所行之事,研究兵书战策以明其志,何来无趣之说?反倒比那些只知脂粉钗环、嚼人舌根者,更显情深义重,格局开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花丛小径尽头,沈玦不知何时悄然立在那里。他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直缀,更衬得面容清俊,气质温雅,缓步而来,目光平静地掠过那几位出言挑衅的闺秀,最后落在张桂芬身上,眼神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那几位闺秀顿时面红耳赤,僵在原地。沈玦引用的诗句,既赞了张桂芬研读兵书是情深义重,又暗讽她们格局狭小,只知背后议论,偏偏言辞文雅,让人无法反驳。
沈玦却不再看她们,径直走到张桂芬面前,微微颔首:“张姑娘。”又转向她身旁的兵部尚书千金,礼貌地见了礼。
张桂芬看着他,心中有些诧异。他竟真的来了?而且出现得如此及时?
“沈公子。”她依礼回了一礼,声音平静。
沈玦目光扫过她面前石桌上那本露出扉页的兵书注解,唇角微扬:“姑娘在看兵书注解?此书对阵法演变见解独到,尤其对车步骑协同论述精辟,姑娘若感兴趣,我那里倒有一份早年收集的、关于此阵法的推演手稿,或可借姑娘一观。”
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同好在交流心得,丝毫未因方才的插曲而受影响,也全然不在意周遭那些惊疑、探究的目光。
张桂芬心中一动。他不仅懂,而且显然钻研颇深。那份推演手稿,更是勾起了她极大的兴趣。
“如此,便先谢过公子了。”她这次的道谢,带上了几分真诚。
沈玦浅浅一笑,如春风拂过湖面:“举手之劳。”
他并未久留,与张桂芬又简单寒暄两句,便以不打扰诸位小姐赏花为由,告辞离去。来去从容,仿佛只是偶然路过,顺手解了个围。
然而,他方才那番维护之言,以及此刻对兵书的侃侃而谈,却像一块巨石,在众人心中激起了千层浪。这位传闻中病弱沉寂的沈三公子,似乎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张桂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回想他方才言语间对自己的维护与了解,心中那点好奇的幼苗,仿佛被浇灌了一捧清泉,悄然生长了几分。
他似乎……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以最恰当的方式出现。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又一次精心的算计?
无论如何,经此一事,她对这桩婚事,那最后一点因“陌生”而产生的不安,似乎也淡去了不少。
花会暗香浮动,人心亦如池水,微澜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