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会归来,英国公府内一切如常,备嫁的忙碌依旧,但张桂芬的心境,却似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湖面,漾开了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她独坐窗前,并未如同往日般拿起兵书或拳谱,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划动。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长公主府花丛旁的那一幕——他身着天青色直缀,缓步而来,言辞清雅却力道千钧,轻易便化解了她的尴尬,更将那些绵里藏针的挑衅衬得无比可笑。
他维护了她。并非以武夫般的粗蛮,而是以一种更契合她心性、也更显风骨的方式。
“姑娘,永宁侯府三公子遣人送来了这个。”采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捧着一个扁平的锦盒走了进来。
张桂芬回过神,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并非她预想中的兵书推演手稿,而是一卷略显古旧的画轴。她心中微动,展开画轴。
并非山水人物,而是一幅极其详尽的……汴京城市坊图?
与常见的坊图不同,这幅图上不仅清晰标注了各坊市、官署、权贵府邸,更用极细的朱笔,勾勒出了几条隐秘的、连通不同里坊的路径,甚至在一些看似不起眼的角落,标注了诸如“李记糕饼,蜜饯极佳”、“张氏铁铺,善制小刃”、“听雨茶楼,说书人善讲前朝战例”等字样。
这俨然是一幅专为她打造的、充满生活气息与实用价值的“汴京指南”。尤其那“听雨茶楼”的标注,分明是回应她花会上对兵书的兴趣。
张桂芬握着画轴,怔了许久。
短匕与北疆舆图,是懂她的志向与辽阔。
这幅汴京详图,则是懂她身处内宅,亦渴望了解外界、拥有自己天地的细微心思。
他竟细心至此?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不再是单纯的审视与戒备,也不是被维护后的感激,而是一种……被悄然靠近、被细致观察、被精准投其所好的……悸动。
他像是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并不急于靠近,只是悄无声息地在她周围布下她无法拒绝的“饵料”,一步步瓦解她的心防。
“他还说了什么?”张桂芬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比平时略微低沉。
采薇忙回道:“送东西来的小厮说,三公子言道,推演手稿尚需两日整理方能完备,届时再亲自送来。先奉上此图,供姑娘闲暇时观玩,或有所得。”
亲自送来?
张桂芬心尖像是被羽毛极轻地拂过。
她沉默地将画轴仔细卷好,放入锦盒,动作轻柔。然后,她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研墨提笔。
她画的是那日马场上,他坐于凉棚之下的侧影。月白长衫,清隽侧颜,沉静眼眸。她笔触简洁,却抓住了那份与众不同的气韵。
画毕,她看着画中之人,目光复杂。
这个人,与她之前设想的所有联姻对象都不同。他心思深沉,手段莫测,却又在细节处流露出惊人的用心与了解。他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与掌控欲。
这场婚姻,真的会如他所承诺的那般,是合作,是并肩吗?还是……会彻底落入他精心编织的网中?
她发现自己竟有些……期待两日后他的到来。
这种期待,让她感到一丝陌生的慌乱。
与此同时,永宁侯府,沈玦书房。
“公子,东西已送到张姑娘手中。”长安禀报。
沈玦立于书案前,案上铺着一张更大的北疆舆图,上面已有不少朱笔批注。闻言,他头也未抬,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据回报,张姑娘收到后,在窗前独坐良久。”长安补充道。
沈玦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险些滴落舆图。他及时稳住,将笔搁回笔山,抬眸望向窗外,目光悠远。
他知道,自己正在一点点地,将阳光引入他精心构筑的世界。不能急,不能迫,需如春雨,润物无声。
“两日后,备车。”他吩咐道,声音平静无波。
“是。”
长安退下后,沈玦才重新将目光落回舆图上,指尖轻轻点在一处关隘,那里,有他早已布下的一枚暗棋。
这天下棋局,与他的“猎阳”之局,从来都是并行不悖。他要的,从来就不只是她的人,更是她那颗骄傲不羁、鲜活灵动的心。
心湖既已微澜,离波涛汹涌,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