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与永宁侯府的联姻,并未因帝王那若有似无的敲打而停滞。纳吉之后,紧接着便是“纳征”,即男方向女方赠送聘礼,此礼一成,婚约便更具约束力,几乎再无反悔可能。
纳征之日,永宁侯府的队伍浩浩荡荡,抬着系着红绸的箱笼,自永宁侯府出发,一路吹吹打打,穿街过市,引得无数百姓围观惊叹。那聘礼队伍之长,几乎从街首排至街尾,其丰厚程度,远超寻常勋贵之家,足见永宁侯府对这门亲事的重视。
英国公府中门大开,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张桂芬虽不便出面,却也在自己院中,听到了前院传来的喧嚣与人声。采薇和采菱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去打探了几回,回来时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红晕。
“姑娘,姑娘!永宁侯府这聘礼,可真真是下了血本了!”采薇压低声音,眼中放光,“光是上等的蜀锦、云锦就有二十抬!还有那赤金头面、东珠、宝石,看得人眼花缭乱!听说还有一整套紫檀木嵌螺钿的家具,木料都是南洋运来的呢!”
采菱也补充道:“还有好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奴婢都叫不上名字。哦对了,还有一对活生生的大雁,羽毛油光水滑,精神极了!”
按照古礼,纳征需送雁,象征夫妻恩爱,忠贞不渝。在这汴京城中,许多人家因大雁难寻,多以鹅或金银打造的雁代替,永宁侯府却坚持寻来了活雁,这份用心,不言而喻。
张桂芬静静地听着,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枚玉白色的棋子。她对这些金银珠玉、绫罗绸缎并无太大感觉,英国公府富庶,她自幼见惯了这些。但那对活雁……却让她心中微微一动。
前厅之内,聘礼单子被高声唱念出来,每念一项,便引来周遭观礼亲友的一阵低呼。英国公张棣与夫人端坐主位,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心中却是暗暗点头。永宁侯府此举,不仅是做给英国公府看,更是做给整个汴京城看,表明他们对张桂芬的看重,无形中也抬高了她的身份,将来嫁过去,旁人也不敢轻慢。
聘礼清点收纳完毕,永宁侯府前来行礼的管事又奉上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紫檀木匣,恭敬道:“国公爷,夫人,这是我家三公子特意吩咐,要亲手呈予张姑娘的,说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众人目光皆落在那木匣之上,心生好奇。按规矩,聘礼皆是公中出的大件,这单独预备的,是何物?
英国公夫人示意宋妈妈接过,转呈内院。
当那紫檀木匣被送到张桂芬面前时,她也不禁有些疑惑。挥手屏退丫鬟,她独自在窗前打开匣子。
里面并非她预想中的珠宝首饰,而是一柄造型古朴、寒光内蕴的短匕,以及一卷看似普通的画轴。
她先拿起那柄短匕。匕身不过七寸,线条流畅,入手沉甸甸的,显然是用极好的镔铁淬炼而成。匕鞘是简单的黑色皮革,没有任何装饰,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她轻轻拔出,刃口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锋利无比。这绝非闺阁中把玩的玩物,而是真正的防身利器。
他送她这个?张桂芬心中诧异更甚。
她放下短匕,又展开那卷画轴。画上并非山水人物,而是一幅详尽的北疆舆图!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标注得清晰无比,甚至还有一些细微的、只有真正熟悉边防的将领才能看懂的标记。舆图一角,还有一行清峻的小字:“关山万里,愿与卿同览。”
没有缠绵的情话,没有华丽的辞藻。一柄可护身的短匕,一幅可驰骋想象的疆域图。
张桂芬怔怔地看着这两样东西,心中翻涌起难以言喻的波澜。
他懂她。
他知她并非只困于后宅方寸之地的寻常女子,他知她心中亦有山河辽阔,他知她需要的是并肩前行的伙伴,而非仅仅是一个丈夫。
他甚至,在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告诉她,他愿给她这份自由与尊重。
这与那日马场上,他承诺的“你若想纵马,我陪你;你若想高飞,我为你护航”何其相似!
原来,那并非只是一时的说辞。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被理解的震动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悄然在她心底蔓延开来。这场始于“合作”与“无奈”的婚姻,似乎从一开始,就走向了一个她未曾预料的方向。
前院的喧嚣渐渐散去,纳征之礼圆满结束。婚期被正式定在了三个月后的一个黄道吉日。
消息传入宫中,新帝听后,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未置一词,转而与心腹内侍谈论起了今岁漕运之事。
然而,他指间那枚温润的玉扳指,却被无意识地、反复摩挲了许久。
永宁侯府的书房内,沈玦听着长安的回禀。
“公子,聘礼已悉数送达英国公府。那柄‘秋水’短匕与北疆舆图,也已按您的吩咐,单独呈给了张姑娘。”
沈玦站在那幅已然装裱好的红衣美人图前,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她……可有反应?”
长安犹豫了一下:“据内院传出的消息,张姑娘见到后,独自在窗前立了许久。”
沈玦眼底深处,终于漾开一抹清浅而真实的笑意,如同春风吹皱了一池静水。
他投下的石子,终于激起了他想要的涟漪。
狩猎,需要耐心,更需要懂得投其所好。他的太阳,似乎已经开始感受到,来自他的、与众不同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