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彩问名之后,英国公府与永宁侯府联姻的消息便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汴京的每一个角落,成为了勋贵官宦圈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三书六礼的流程在两家默契的推动下,顺畅而迅速地推进着,纳吉之礼亦圆满完成,婚约已定,只待吉期。
表面上看,那场因宫宴惊马而可能引发的皇家风波,似乎已被这桩突如其来的“旧约”联姻悄然化解。英国公府门前的车马,似乎也少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探究视线。
然而,真正的暗涌,往往隐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这日,英国公张棣下朝回府,面色却不似前几日那般松快,眉宇间反而凝着一层薄薄的阴郁。
张桂芬正陪着母亲在花厅查看一些初拟的嫁妆单子,见父亲归来,神色有异,便使了个眼色,让厅内伺候的丫鬟们都退了下去。
“父亲,今日朝中可是有事?”张桂芬亲手奉上一盏新沏的君山银针,轻声问道。
英国公接过茶盏,却并未饮用,指节在光滑的盏壁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眼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面露忧色的夫人,沉声道:“今日散朝后,陛下单独留下了我。”
英国公夫人心头一跳:“陛下……可是问起了芙华的婚事?”
“嗯。”张棣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凝重,“陛下先是笑着恭贺了我,说永宁侯府是良配,沈三郎如今身子大好,前途可期,芙华嫁过去不错。”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但随后,陛下话锋一转,似是无意间提及几位禹州过来适龄的子弟品性才学皆是不俗,正欲好好为国效力……言语之间,不无惋惜之意。”
花厅内一时寂静。
张桂芬握着嫁妆单子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白。果然,陛下并未完全放下念头。这番看似随意的“惋惜”,实则是一种敲打,意在提醒英国公府,也提醒永宁侯府,这门亲事,他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陛下这是……心中仍有芥蒂?”英国公夫人忧心忡忡。
“天威难测。”张棣摇了摇头,“或许只是随口一提,或许……是觉得我们两家动作太快,未等他有所表示便自行联姻,拂了他的面子。又或者,他仍在权衡,这桩联姻对朝局的影响。”
他看向女儿,目光复杂:“芙华,陛下虽未明言反对,但这态度已然说明,即便你与沈玦成婚,也未必能完全置身事外。日后在永宁侯府,你需得更谨言慎行,切莫再如以往那般……锋芒过露。”
张桂芬迎上父亲担忧的目光,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她原以为定下亲事便可海阔天空,却不想,皇权的阴影依旧如影随形。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父亲,女儿明白。”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既已选择这条路,前方便有风雨,女儿也会走下去。谨言慎行是应当,但若因此便畏首畏尾,失了本性,那也非女儿所愿。陛下既然只是‘惋惜’,并未阻拦,便说明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只要我与沈……沈玦婚后安分守己,不涉党争,时间久了,陛下自然也就淡忘了。”
她逻辑清晰,分析得条条是道,竟比两位久经世事的父母显得更为镇定。
英国公看着女儿沉静而坚定的面容,心中既感欣慰,又觉酸楚。终究是时势逼人,让他的娇女不得不迅速成长,去面对这些云谲波诡。
“你说得对。”张棣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小心应对便是。”
他顿了顿,又道:“永宁侯府那边,想必也得了风声。沈玦那孩子……看着是个心中有成算的,但愿他能护得住你。”
与此同时,永宁侯府,沈玦的书房内。
心腹长安正在低声禀报:“公子,宫里传来消息,今日陛下单独留了英国公说话,言语间似对这门婚事……略有微词。”
沈玦坐在窗下,手中执着一卷书,闻言,目光并未从书页上移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早已预料。
长安有些迟疑:“公子,陛下此举,是否会……”
“无妨。”沈玦打断他,声音平稳无波,“陛下只是不喜事情脱离掌控,略施敲打而已。他若真有决心阻拦,便不会只是‘惋惜’了。”
他缓缓放下书卷,抬眸望向窗外庭院中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眼神幽深难测:“这桩婚事,于陛下而言,或许最初是步意外的棋。但如今木已成舟,他更在意的,是这步棋最终会偏向哪一边,又能为他带来怎样的利益。”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冽的弧度:“只要让他看到,英国公府与永宁侯府的结合,于他的江山稳固有利无害,甚至……能为他制衡其他势力,那么,这点小小的不悦,自然会烟消云散。”
长安闻言,心下稍安,躬身道:“公子深谋远虑。”
沈玦不再言语,重新拿起书卷,姿态闲雅。
只是那握着书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
他布下的局,岂容他人轻易搅乱?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行。
他的猎物,既已落入网中,便绝无再放开的道理。
暗涌依旧,风暴或许并未远离,但对弈的棋手,早已不是只有明面上的那几位。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不知,有人正于无声处,悄然布局,等待着最终收网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