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芬一句“我应了”,如同在既定轨道上投下了一颗决定性的石子,原本尚存的一丝犹豫与变数,顷刻间尘埃落定。
英国公夫人与永宁侯夫人远远瞧着凉棚中二人虽无过多亲密举止,但那气氛显然已从最初的剑拔弩张转为一种微妙的、带着某种共识的平静,心下便已了然。永宁侯夫人嘴角噙着欣慰的笑意,英国公夫人则在松了口气的同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对女儿未来的期许与隐忧。
回府的马车上,张桂芬主动向母亲言明了自己的决定。她没有赘述与沈玦对话的细节,只道沈三公子坦诚相告,其人身康体健,言辞有度,她认为此人可托付,愿应下这门亲事。
英国公夫人握着女儿的手,细细端详她的神色,见女儿目光澄澈坚定,并无半分委屈勉强,那悬着的心才算是真正落回了实处。“好,好……你既觉得好,父亲与母亲便为你做主。”
当夜,英国公张棣听闻女儿首肯,亦是良久沉默。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其中夹杂着卸下重负的松弛与嫁女的不舍。“永宁侯府……沈玦……但愿芙华没有看错人。”
既已双方点头,接下来的程序便快得惊人,几乎是以一种心照不宣的速度在进行。
翌日,永宁侯府便正式请了官媒上门,郑重其事地行了“纳彩”之礼。那媒人口若悬河,将永宁侯府三公子沈玦夸得天花乱坠,又极言两家旧谊深厚,此番结合实乃天作之合。英国公府自是依礼接待,收下了象征提亲成功的礼物。
紧接着,便是“问名”。英国公府将写有张桂芬姓名、生辰八字、籍贯、三代信息的庚帖,郑重交予媒人,带回永宁侯府。与此同时,永宁侯府亦将沈玦的庚帖送至英国公府。
合八字的过程更是顺利得不可思议。请来的高僧名道皆言,二人八字相合,乃上佳姻缘,男主文昌贵人,女主英华外露,相辅相成,家宅兴旺云云。这结果,无论其中有无人为推动的因素,都让两家长辈面上更有光彩,心下更为安定。
不过短短数日,英国公府与永宁侯府即将结亲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汴京勋贵官宦的圈子。
起初,众人皆惊。
“英国公家那位明艳动人的千金,要嫁给永宁侯府那个病秧子三公子?”
“不是说那沈三的病已经大好了么?前些时日还有人见他在马场出现,气色很是不错呢!”
“竟是旧日就有娃娃亲?这倒是头一回听说……”
“这当口定亲……你们说,是不是跟宫宴那事有关?”
议论纷纷,猜测种种。有惊讶的,有不解的,也有那等心思玲珑的,立刻便嗅出了这桩婚事背后那微妙的政治意味,不由得暗叹两家动作之迅速,手腕之老辣。
然而,不管外界如何议论,英国公府与永宁侯府皆是稳坐钓鱼台。三书六礼,按部就班,一丝不乱。两家皆是顶级勋贵,这婚事一旦启动,其排场、其规制,无不彰显着彼此的重视与实力,倒也堵住了不少悠悠之口。
原本一些因宫宴之事而对张桂芬,或者说对英国公府势力抱有想法的人家,见此情形,也只得悻悻然收了心思。毕竟,名花已有主,且是这般门当户对、又有“旧约”之名正言顺的主,谁还能再去横插一杠?
曾经隐约笼罩在英国公府上空的、来自皇权的无形压力,似乎随着这桩婚事的落定,而悄然散去了一些。
张桂芬的院落里,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却又有所不同。丫鬟仆妇们行走间都带着一股喜气,但又因知晓姑娘性子,不敢过分喧闹。采薇和采菱开始小心翼翼地整理库房,清点将来可能带去夫家的物品。
张桂芬本人,倒是比旁人想象中更为平静。她依旧会练武,会看书,只是偶尔会对着窗外怔神片刻。
那日马场上,沈玦清隽的容颜,沉静的眼神,以及那句“这门亲事,是我向父亲母亲求来的”,总会在不经意间浮上心头。
合作?
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认真,他们之间不仅仅只是合作。
她甩甩头,将这点莫名的思绪抛开。无论如何,路已选定,便当勇往直前。她张桂芬,从不惧未知。
永宁侯府内,沈玦执笔立于书案前,笔下是一幅即将完成的工笔美人图。画中女子红衣烈烈,于马背上回眸,眉眼飞扬,正是往日张桂芬于草场驰骋的惊鸿一瞥。
侍立一旁的心腹长安低声道:“公子,合八字的结果极好,纳彩问名已过,接下来便是纳吉了。国公府那边,一切顺利。”
沈玦笔下未停,细细勾勒着画中人的发丝,唇边泛起一丝清浅而真实的笑意。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
布局多年,引弓蓄力,如今,箭已离弦,正朝着他心心念念的靶心,稳稳飞去。
他的太阳,终于要落入他的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