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哽咽,像被秋雨打湿的棉絮,沉重而潮湿。“你表姨……昨天夜里,走了。心肌梗塞,太快了……”昭阳握着手机,站在傍晚渐暗的客厅里,一时有些茫然。表姨?是那个总爱塞给她甜甜的柿饼,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嗓门洪亮的表姨?
记忆的闸门打开,童年的片段涌来:暑假在乡下,表姨用井水镇西瓜,那清甜的凉意;她纳的千层底布鞋,穿在脚上柔软又踏实;还有她絮絮叨叨关心自己学习成绩的温暖……画面鲜活,而人,已不在。
一种混杂着悲伤、愕然与虚幻感的情绪笼罩了她。死亡,这个她曾在书本上读过、在新闻里见过的词语,第一次以如此具体、如此贴近的方式,敲响了她的心门。
葬礼在一个阴沉的上午举行。
殡仪馆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花香混合的奇异气味,低沉哀乐循环播放,像无形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前来吊唁的人们,穿着深色衣服,脸上带着或真或假的悲戚,低声交谈,叹息。表姨的遗照挂在灵堂中央,依旧是那张慈祥的笑脸,此刻却凝固成了黑白。
昭阳站在人群中,看着棺木里经过化妆、仿佛沉睡的表姨。那张熟悉的脸,失去了生命的红润与弹性,呈现出一种蜡像般的僵硬与疏离。这就是死亡的样貌吗?带走温度,带走表情,带走一切生动的可能,只留下一具即将化为尘土的躯壳。
她没有像一些亲戚那样嚎啕大哭,也没有刻意表现出过度的悲伤。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个专注的学生,开始上一堂名为“生死”的必修课。
她观察着哭泣的亲人,他们脸上真实的痛楚,那是对永诀的不舍与无力。
她观察着仪式的流程,那些固定的环节,像是在尽力为这不可控的终结,赋予一丝秩序与慰藉。
她观察着自己的内心,那份悲伤底下,更深处涌动着的,是对生命有限性的强烈震撼。
原来,死亡离我们如此之近。它不是遥远的传说,而是每个生命终将抵达的、确凿无疑的终点。表姨的一生,从呱呱坠地到此刻长眠,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那么自己呢?这看似漫长的数十年,在死亡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她以往对“未来”的某种漫不经心。她总觉得自己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规划,可以等待“合适的时机”,可以拖延一些真正重要的事情。
但在死亡的绝对界限映照下,这种拖延显得如此虚妄。
如果生命有限,且期限未知,我该如何度过?
是否还要将能量耗费在无谓的焦虑、懊悔与等待中?
是否还要为了迎合他人、维持虚假形象而消耗自己?
那些真正让我感到充实、喜悦、有意义的事情,我还在等什么?
这些问题,在哀乐的背景音中,异常清晰地在她心中回响。
葬礼结束,人群散去。昭阳没有立刻离开,她独自站在略显空荡的殡仪馆门外。天空依然阴沉,风带着凉意。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残留的香烛气息混合着泥土的味道。
很奇怪,极致的悲伤与对终结的思考,并未将她推向绝望的深渊。反而,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力量,从心底升起。
正因为生命有限,所以才更要珍惜每一个呼吸的瞬间。
正因为死亡必然,所以才更要让活着的过程充满意义。
正因为时间宝贵,所以才更要清晰地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是真正重要的。
这就是“向死而生”吗?不是悲观地等待终点,而是因为深知终点存在,反而能抛开许多不必要的挂碍,全情投入地活在此刻,活出生命本身的质量。
她想起表姨生前,总是那么热心地帮助邻里,那么珍惜粮食,那么享受一顿简单的家常饭菜。她或许没读过多少深奥的哲学,但她用自己朴素的方式,认真地活过了她的每一天。
昭阳转身,迈步离开。脚步不再沉重,反而带着一种笃定。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城郊的一片小山坡。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看着脚下那片生机勃勃而又终将归于沉寂的土地,看着城市里熙熙攘攘、为各自生活奔波的人们。
死亡,是生命这枚硬币不可分割的另一面。承认它,接纳它,不是屈服,而是为了更完整地理解生命,更负责地对待自己的此生。
她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一条消息:“妈,我没事,别担心。晚上我回家吃饭,想喝你熬的粥了。”
然后,她翻开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不是情绪日记,而是她记录灵感与计划的笔记。她写下:
“向死而生。从今日起:
减少内耗,能量用于创造与体验。
勇敢表达爱与关怀,不等待‘以后’。
专注当下之事,不虚度光阴。
善待身体,它是此生唯一的舟筏。”
写完,她合上本子,望向远方。天色渐晚,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星辰落入了人间。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有限而又珍贵的生命。
她在心里,对远去的表姨,也对自己,轻轻地说:
“死亡是生命的老师,它教会我们的唯一功课,就是全心全意地活着。”
带着对生命有限性的深刻体悟和“向死而生”的觉醒,昭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命热情与紧迫感。然而,这份对生命的珍视,也引发了她更深层的思索:我们如此珍视的这个“生命”,尤其是这个被我们精心照料、时常为之焦虑的“身体”,它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对这副终将老去、消亡的皮囊,我们是否投射了过多的执着与幻觉?
昭阳开始接触并修习“不净观”,尝试以极其客观的视角观察身体的组成部分与运作机制。这一颠覆性的视角,将如何帮助她破除对“美貌”与“青春”的深深执着,从而获得一种更深层、更超越的身体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