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设计院变电部楼层的灯光还亮着三盏。李工盯着屏幕上错综复杂的电气主接线图，感觉那些线条正在微微颤动——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六个小时。
“绩效两千，罚金五千”，这个简单而残酷的算式，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让每一笔、每一条线都有了重量。
图纸上的风险经济
周一晨会上，组长又强调了新的考核制度：“架构卷册，A类项目，按期完成且零差错，绩效两千。一处关键错误，扣款五千。”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发出的嗡嗡声。五千元，相当于许多人半个月的工资。
“上周变电室的小刘，标注错了一个设备的安装标高。”组长顿了顿，“现场已经按错误图纸预埋了基础，整改费用八万多。小刘承担五千，剩下的院里处理。”
坐在角落的小刘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已经磨损的绘图鼠标。他那个月最终拿到了负三千元的工资单——绩效全扣，还要倒贴。
精度与时间的拉锯战
电力设计不是普通的画图工作。一张架构卷册，可能包含数千个组件、数万条连接线、上百个参数表。每一个符号都必须符合国家标准，每一个尺寸都关系到施工安全。
“以前外委还能分担点风险，现在只能自己扛。”王工叹了口气，她的桌上摆着三瓶眼药水，“一张架构卷册，正常需要80个工时，但工期只给60个。要么赶工冒险，要么加班。”
“加班也没有加班费，只有完成后的绩效。”旁边的陈工插话，“但如果赶工出了错，那就是五千。”
这种计算每天都在进行：是再检查一遍那个绝缘距离，还是赶在下班前多完成一页？是多查阅一本规范手册，还是相信自己的记忆？
沉默的成本
午休时，食堂角落里，几个年轻工程师在低声讨论。
“我上个月差点就错了，”刚工作两年的赵工说，“接地符号画反了，幸亏校对时发现了。”
“那你运气好，”对面的孙工苦笑，“我去年那个错误，扣款分期了三个月才还清。那段时间每天就吃食堂最便宜的套餐。”
错误带来的不仅是经济惩罚。在技术人员的世界里，一次重大失误会在档案里留下记录，影响职称评定、项目分配，甚至职业生涯。
“有时候压力大到睡不着，”李工说，“闭上眼睛就是图纸，梦见自己漏画了一个避雷器，变电站被雷击中了。”
制度背后的人性考量
设计院的管理层并非不了解一线人员的困境。在一次内部座谈会上，副院长曾解释：“这不是为了惩罚而惩罚，电力设计事关公共安全，必须树立质量意识。”
但一线工程师们看到的，是日益增长的工作量和不成比例的薪酬体系。
“我们理解质量的重要性，”王工在座谈会上直言，“但‘五千’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普通错误的惩戒意义，变成了生存威胁。”
有老工程师算过一笔账：一个中级技术人员，月薪约八千元。如果一个月出现两个错误，不仅工资全无，还要倒欠院里两千。而根据行业数据，复杂架构卷册的平均错误率在3%-5%之间。
寻找平衡的微光
令人欣慰的是，变化正在发生。在最近一次职代会上，有代表提出了“分级差错制度”的建议：将错误按严重程度分级，对应不同的处理方式。
同时，院里也开始试点“团队质量共担”项目，将个人责任部分转化为团队责任，鼓励同事间的交叉审核。
“上个月我们组发现了一个潜在错误，是在交叉审核时找到的。”李工说这话时，脸上有了一丝光亮，“避免了一次五千的扣款，团队还得到了质量奖励。”
更重要的是，一些资深工程师开始公开分享自己的“错误经历”，打破这个话题的禁忌。“我二十年职业生涯犯过七个重要错误，”总工程师在一次培训中说，“每个错误都让我成为更好的工程师。我们不惧怕错误，但必须从中学习。”
图纸之外
又是一个深夜，李工完成了最后一张图纸的校对。保存文件前，他再次检查了那些最容易出错的部分：设备编号、安装尺寸、绝缘距离。
关掉电脑时，窗外已是凌晨三点。城市睡着了，但电网还在运行——基于无数张像他刚刚完成的图纸。
走在回家的路上，李工想起父亲的话。父亲是老一辈电力工人，常说：“我们这一行，手里握着的是光明，也是责任。”
绩效两千，罚金五千。这不只是一道简单的算术题，更是电力设计人每天都要面对的职业命题。在数字背后，是一群人在用专业和坚持，守护现代社会的能源命脉。
他们的计算器上不只是数字，还有安全、责任和千万家庭的灯火通明。而当整座城市在夜幕中亮起璀璨灯光时，少有人知道，每一束光都曾经过某人颤抖却坚定的笔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