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七月,热浪蒸腾。位于市郊的工业园内,新挂牌的“外贸企业稳岗纾困专班”办公室,空调开到最低也压不住人声的燥热。走廊里挤满了人,有面色焦虑的企业主,有攥着欠条愁容满面的工人,还有追讨货款的供应商。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烟味和绝望的气息。
秦墨站在二楼观察窗后,沉默地看着楼下大厅。王哲市长正被一群人围着,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声音已经沙哑:“大家别急,一个一个登记!市里成立了专项基金,欠薪问题一定优先解决!”
“王市长,光解决欠薪不够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挤到最前面,手里举着劳动合同,“厂子没了,下个月我们吃什么?我家小子刚考上大学,学费还没着落啊!”
话音未落,人群又骚动起来。秦墨转身对身后的秘书说:“通知人社、工信、税务、银行,负责人十五分钟后到小会议室开会。要快。”
会议室的临时白板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
江州、明州两地:
- 确认关停企业:127家
- 涉及职工:约3.8万人
- 欠薪总额:约2.1亿元
- 涉及供应商货款:约5.7亿元
- 银行不良贷款风险敞口:约8.3亿元
“同志们,这不是数字,是人,是家庭,是稳定。”秦墨用马克笔重重敲了敲白板,“我们现在是在火山口上工作。纾困基金第一批5个亿,杯水车薪。必须多管齐下,而且要快。”
他转向财政厅长:“老李,省里还能挤出多少钱?我说的是马上能动用的现金。”
财政厅长苦笑:“秦书记,上半年税收已经出现负增长,土地出让金也在下滑。省本级能动用的预备费,最多再挤2个亿。但这会影响其他民生支出……”
“先保就业,保稳定。”秦墨斩钉截铁,“其他支出能压则压,能缓则缓。另外,以省政府名义发行专项债,规模30亿,专门用于企业纾困和职工安置。这件事我亲自跑北京协调。”
他又看向银监局局长:“银行那边,必须统一思想。对暂时困难但产品有市场、信誉好的企业,不准抽贷、断贷、压贷!要成立债权人委员会,一企一策,协商解决。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搞釜底抽薪,谁就是对江南省发展不负责!”
银监局长面露难色:“秦书记,银行有银行的考核,不良率……”
“考核可以调整,政策可以争取,但企业死了就活不过来了!”秦墨打断他,“你告诉各家银行行长,这是政治任务!省里会出台风险补偿机制,真出了不良,省财政分担一部分。但现在,必须共克时艰!”
会议最后,秦墨部署了“筑墙行动”:
1. 稳岗:设立“就业缓冲池”,组织停产企业职工参加技能培训,培训期间发放生活补贴,并由政府推荐到用工紧缺企业临时就业。
2. 纾困:成立“企业诊断康复小组”,对重点困难企业把脉问诊,通过债转股、并购重组、托管经营等方式,能救尽救。
3. 拓市:由政府带队,组织企业“出海抢单”、“下乡拓市”,并对转内销成功的企业给予奖励。
4. 问责:对恶意欠薪逃逸的企业主,公安、法院联动,快立快审快执,并列入失信黑名单。
“记住,”秦墨环视众人,“我们的墙,要筑在工人心里,筑在企业身边,筑在市场前沿。这堵墙筑不起来,后面的风暴来了,我们无险可守。”
就在秦墨全力“筑墙”时,香港的郑国权,正在精心策划“破冰”。
他的豪华游艇“翡翠号”正驶向南中国海。甲板上,郑国权戴着墨镜,听着分析师汇报。
“秦墨的反应比预想快。纾困基金、专项债、银行协调,一套组合拳,暂时稳住了局面。”分析师语气谨慎,“江州、明州的群体性事件被压下去了,工人情绪有所缓和。”
郑国权嗤笑一声:“稳?他用的是强心针,不是造血术。外贸订单没了就是没了,全球需求在萎缩,他靠行政命令能变出订单来?”
“那您的意思是?”
“第一把火,烧得还不够旺。”郑国权抿了一口香槟,“刘副行长那边,可以动手了。让他‘适当’收紧对江南省中小企业的信贷审批,特别是那些正在申请纾困贷款的企业。记住,要‘依法依规’,程序上挑不出毛病,但就是慢,就是卡。”
“明白。那资本市场……”
“继续做空,但要换目标。”郑国权走到甲板边,望着蔚蓝的海面,“江钢、明纺这些国企,有政府托底,做空成本太高。转向那些民营上市公司,特别是外贸依存度高的。找几家财务有瑕疵的,把做空报告做漂亮点,通过境外媒体发出去。另外,联系我们在内地的‘朋友’,该写内参写内参,该‘反映情况’反映情况。标题我都想好了——‘江南省强行输血僵尸企业,或引发区域性金融风险’。”
分析师快速记录,忍不住问:“郑总,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
“太什么?太明显?”郑国权转身,镜片后的眼神冰冷,“我要的就是明显。秦墨不是能救火吗?我就在他面前堆满干柴,倒上汽油。他救得了一处,救得了十处、百处吗?等火势连成片,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对了,让刘副行长‘不经意’地透露点消息,就说中央对地方债务风险很关注,可能会收紧地方融资平台。这个消息,要在秦墨的专项债报上去的时候,‘恰好’传到该听的人耳朵里。”
游艇划开波浪,向着深海驶去。郑国权知道,真正的金融战,从来不只是资本市场上的刀光剑影,更是信心、预期、舆论的全面绞杀。他要做的,是让所有人对江南省失去信心。
信心,恰恰是秦墨此刻最需要凝聚的东西。
在明州市最大的劳务市场,秦墨没有通知当地领导,只带了秘书和两名工作人员,穿着普通的白衬衫,挤在求职的人群中。
电子屏上滚动的招聘信息寥寥无几,而求职者却摩肩接踵。空气浑浊,汗味、烟味、方便面味混杂在一起。许多人的脸上写着焦虑和茫然。
秦墨走到一个招工摊位前。招工的是家本地电子厂,招普工,要求18-35岁。摊位前围了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正和招工的人争论。
“我虽然四十八了,但以前在厂里是技术骨干,流水线的活我干得了!”
“老师傅,不是我们不要,是厂里规定了年龄。您看,这我也做不了主啊……”招工的年轻人很为难。
秦墨在一旁静静听着。这时,他的秘书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塑料凳,动静引来了旁边维持秩序的保安。保安一眼认出了经常上电视的秦墨,愣了一下,下意识就要敬礼。秦墨微微摇头,用眼神制止了他。
但这一下,还是被眼尖的人发现了。
“那是……秦书记?是秦书记!”有人喊了出来。
人群瞬间骚动,围了过来。那个四十八岁的老师傅挤到最前面,嘴唇哆嗦着:“秦书记,您得给我们做主啊!厂子没了,我们年纪大了,找工作没人要,可家里孩子要上学,老人要看病……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秦墨身上,有期盼,有怀疑,有绝望,也有愤怒。
秦墨没有躲,他站到一张塑料凳上,接过秘书递过来的简易扩音器。
“乡亲们,工友们,我是秦墨。”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在嘈杂的大厅里回荡,“大家的情况,我都看到了,也都记在心里了。厂子关了,工作没了,心里慌,家里急,这滋味,我懂!”
人群安静了一些,都在听他下面的话。
“政府没有忘记大家!省里市里正在想办法!第一,欠大家的工资,政府兜底,一分不会少!第二,年纪大了不好找工作的,政府组织培训,学新技能,培训期间有生活补贴!第三,我们正在联系新的企业,创造新的岗位,只要大家愿意干,就一定能有活干,有饭吃!”
“秦书记,您说的是真的吗?不会骗我们吧?”有人喊。
“我秦墨,站在这里,对着大家保证!”秦墨提高了声音,“我说到做到!如果做不到,大家可以去省委找我,我给大家端茶倒水赔不是!”
这话实在,接地气。人群里响起一些议论声,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
“但是,光靠政府救济,不是长久之计。”秦墨话锋一转,“咱们江南人,从来不是等靠要的孬种!以前的厂子倒了,是因为老路走不通了。我们要闯新路!政府帮大家搭台,找方向,但唱戏的,还得靠咱们自己!有没有信心,跟政府一起,闯出一条新路来?!”
“有!”稀稀拉拉的回应。
“我听不见!有没有信心?!”秦墨吼道。
“有!!”声音大了些,汇聚成一片。
离开劳务市场时,秦墨的后背湿透了。他知道,光喊口号没用,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车上,他立即拨通了陈长风的电话。
“陈总,你们新产品的产线,能消化多少普工?经过短期培训就能上岗的那种。”
陈长风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秦书记,我们新车间大概需要两百人左右,培训周期一个月就能基本熟练。您是想……”
“对,劳务对接。你把岗位要求发给人社厅,他们来组织培训和匹配。工资待遇,按市场价,不能低。”
“没问题!秦书记,这是给我们送人才啊!”
挂断电话,秦墨又接连打给几家正在扩张的省内企业。有的需要仓储物流人员,有的需要装配工。一圈电话下来,初步对接了将近一千个岗位。
这只是开始。但这是一个信号——政府没有放弃,企业在努力,希望还在。
然而,坏消息总是结伴而来。刚回到办公室,赵东升就面色凝重地递上一份密报。
“秦书记,刘副行长那边有动作了。他授意下面分行,对江州、明州等地的中小微企业贷款,特别是纾困名单上的企业,审批全面放缓,理由都是‘风险审查’。”
秦墨看着报告,眼神冰冷。这是釜底抽薪。
“还有,”赵东升压低声音,“我们监控到,有几家境外媒体和国内某些财经自媒体联系频繁,似乎正在策划一组针对我省企业债务和就业问题的‘深度报道’。同时,北京那边,也有对我们‘滥用专项债、可能引发地方债务风险’的讨论声音。”
内外夹击,舆论施压,金融断血。郑国权的组合拳,招招狠辣。
秦墨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镀上一层金色,但光芒之下,阴影正在蔓延。他想起劳务市场里那些期盼又焦虑的眼神,想起陈长风在电话里疲惫但坚定的声音。
墙,必须筑起来。冰,也必须破开。
他回到桌前,铺开稿纸,开始起草一份新的方案纲要。标题是:《关于建立中小微企业融资“白名单”暨“政银企”风险共担机制的紧急建议》。
同时,他拨通了沈一鸣书记的电话:“沈书记,有紧急情况需要向您汇报。另外,关于发行专项债和应对可能出现的舆论风波,我建议,我们主动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