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环,长江中心68楼。
郑国权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维多利亚港的璀璨夜色。手中的古巴雪茄缓缓燃烧,烟雾在玻璃上印出模糊的倒影。身后,三块巨大的显示屏亮着,分别显示着全球主要股指、人民币汇率走势,以及江南省几家重点上市公司的实时行情。
“郑总,‘b计划’已经准备好了。”年轻的分析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刘副行长那边传来了最新数据,江南省上半年实际利用外资同比下降了23.7%,外贸依存度高的几个地市,财政收入可能出现负增长。”
郑国权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弹了弹雪茄:“具体点。”
“江州市,玩具和服装产业聚集区,已有47家中小外贸企业关停,涉及用工约1.2万人。明州市,打火机和低压电器产业,关停39家,用工约8000人。这两个地方,如果失业潮处理不好,随时可能引发群体性事件。”
“很好。”郑国权终于转过身,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痛点找到了。做空,最重要的不是看空,而是找到那个会让所有人都恐慌的‘引爆点’。”
他走到中间那块屏幕前,用手指点了点江州和明州的位置:“通知我们控制的媒体,下周开始,集中报道这两个地方的‘倒闭潮’。标题要惊悚,比如‘世界工厂的黄昏’、‘江南制造大溃败’这种。配图要找那些工厂大门紧闭、工人茫然无措的。”
“明白。那资本市场方面?”
“双管齐下。”郑国权坐回真皮座椅,“第一,通过离岸账户,继续做空江钢、明纺这几只股票,制造恐慌情绪。第二,”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让刘副行长‘适当’收紧对江南省中小企业的信贷。不需要全面收紧,只要在几个关键节点卡一卡,让那些本来就艰难的企业,雪上加霜。”
分析师快速记录着,忍不住问:“郑总,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明显了?秦墨那边肯定会有反应。”
“我要的就是他的反应。”郑国权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残忍的玩味,“人在压力下,才会犯错。秦墨现在就像走钢丝,左边是失业潮,右边是金融战。我倒要看看,他能平衡多久。”
他熄灭雪茄,站起身:“另外,联系我们在北京的那位‘老朋友’。是时候,给秦副书记加点政治压力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江南省委。
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秦墨、王哲,以及发改委、人社厅、商务厅等七八个部门的一把手,围坐在椭圆桌旁,每个人的脸色都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最新数据。”统计局长将报表推到桌子中央,“六月单月,全省出口同比下降28.4%,这是自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以来最严重的单月下滑。重点监测的500家外贸企业中,已有超过三分之一出现订单萎缩,其中87家已处于半停产状态。”
商务厅长补充道:“更麻烦的是,欧美客户的付款周期普遍延长,有的甚至要求赊销。我们的企业现金流压力巨大。昨天,明州一家做了二十年外贸的灯具厂,老板跑路了,欠了工人三个月工资,供应商一堆货款。”
“工人安置情况怎么样?”秦墨问。
人社厅长翻着本子:“截至昨天,全省新增登记失业人员3.7万,其中三分之二来自外贸行业。虽然我们启动了就业援助,但岗位匹配度低。很多四五十岁的车工、缝纫工,除了老本行,什么都不会。”
会议室陷入沉默。窗外的知了叫得声嘶力竭,更添烦躁。
“不能等了。”秦墨打破沉默,“启动应急预案。王市长,你牵头,成立外贸企业稳岗纾困专班,就在江州、明州这两个重灾区设点办公。要人给人,要政策给政策,24小时响应。”
“钱从哪里来?”财政厅长眉头紧锁,“年初预算没这笔钱。而且,如果大面积救企业,会不会形成‘僵尸企业’?”
“设立紧急纾困基金,省财政先挤5个亿,同时向中央申请专项支持。钱不是白给,”秦墨目光锐利,“要设立‘对赌’条件:企业拿到纾困资金,必须承诺不裁员、保产能,同时必须制定转型方案。我们扶的是能活下来的企业,不是无底洞。”
他转向商务厅长:“老李,你立刻组织商务代表团,下周就出发,去东盟、中东、非洲抢订单。不要只盯着欧美,要开辟新市场。告诉企业,走出去的机票钱,省里补贴一半!”
“还有,”秦墨看向发改委和人社厅的负责人,“‘品牌江南’计划要加速。筛选100家最有潜力的外贸企业,省里集中资源,帮它们打造内销品牌、开拓电商渠道。同时,启动‘万人工匠’培训计划,针对失业外贸工人,免费提供智能制造、现代物流、电商运营等新技能培训。转岗不是抛弃,是赋能!”
会议开到深夜。散会后,秦墨没有回办公室,而是让司机直接开往江州。
他要亲眼看看,这场寒流到底有多冷。
江州市郊,工业园。
夜晚十点,本应是机器轰鸣的时候,但园区里一片死寂。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照亮着墙上斑驳的“招工”广告。一家服装厂的铁门半开着,里面隐约传来哭声。
秦墨让车停在远处,自己走了过去。
厂区里,几十个工人或坐或站,围着一个中年女人。女人正在哭诉:“……老板说厂子撑不下去了,账上没钱。我们这三个月工资,还有去年的年终奖,都没发……我女儿下个月学费都没着落啊……”
“劳动监察来了也没用,老板都跑了,找谁去?”
“我家就指着我这份工,这下可怎么办……”
工人们七嘴八舌,绝望的情绪在夜色中弥漫。秦墨站在阴影里,听着,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这些面孔,有年轻的,也有中年的,每一张脸上都写着对未来的茫然。
他没有现身。此刻的出现,除了激起更大的情绪波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默默退出来,对跟在身后的市政府秘书长低声道:“记下这家厂的名字。明天一早,劳动、公安、法院联合介入,查资产,追欠薪。工人的工资,必须优先解决。”
“是。可是秦书记,如果老板真的一分钱没有了……”
“那就启动欠薪保障金。市里不够,从省里调。工人的血汗钱,一分都不能少!”秦墨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坚定。
回程的车上,秦墨接到陈长风的电话。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厂房里。
“秦书记,没打扰您吧?”陈长风的声音有些沙哑,但透着兴奋,“跟您汇报个好消息!我们那笔过桥贷款到位了!而且,刚才我们拿到了国内一家手机厂商的供应商认证!虽然订单不大,但意义重大,这是我们打开国内市场的大门啊!”
秦墨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好!陈总,顶住!告诉团队,最困难的时候,往往就是转机出现的时候。省里对科技型企业的专项扶持政策,下周就会出台,你们是重点支持对象。”
“太好了!秦书记,有您这句话,我们心里就踏实了!不瞒您说,前几天真有兄弟想走,但我把您的话转达了,大家决定再拼一把!咱们中国的芯片,不能永远让人卡脖子!”
挂断电话,秦墨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夜色。一边是传统外贸企业的苦苦挣扎,一边是科技型企业的绝地求生。这就是转型的阵痛,也是希望的萌芽。
手机再次震动,是赵东升发来的加密信息:“刘副行长有异常资金往来,指向境外。另,监测到有境外媒体记者密集申请采访江州、明州倒闭企业,意图不明。”
秦墨眼神一冷。果然,明枪暗箭都来了。
“严密监控,收集证据。对境外记者,依法依规办理采访手续,但要提醒相关企业和工人,实事求是反映情况,不夸大,不隐瞒。”他回复。
车驶入省委大院。秦墨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坐在车里,静静思考。郑国权在资本市场兴风作浪,境外势力在舆论场煽风点火,内部可能还有蛀虫里应外合。而他的面前,是数以万计可能失业的工人,是嗷嗷待哺的转型企业,是必须稳住的民生底线。
这是一盘多维的棋,经济、金融、舆论、社会,任何一个子落下,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去办公室。”他对司机说。
这个夜晚,省委大楼那盏熟悉的灯,又亮到了天明。秦墨在稿纸上划着,写着,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2007年的这个夏天,寒意已从大洋彼岸袭来,而他必须为江南省,筑起一道御寒的墙。
而在香港,郑国权收到了刘副行长“一切顺利”的密报,也收到了秦墨在江州深夜视察的消息。他晃着红酒杯,对分析师笑道:“看,我们的秦副书记,开始救火了。可惜啊,这场火,才刚点着。通知下去,下周,让火烧得更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