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明白。”
沈昭月站起身,“我们沈家拥立正统,忠于陛下,忠于大雍。”
“魑魅魍魉,必须铲除。”
“但此事需步步为营,父亲放心,我不会冲动。”
沈珩也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这个动作,从他找回女儿那日起,做过许多次。
唯有今夜,拍下的力道格外沉重,仿佛要将十七年缺失的支撑,一次补给她。
“去吧。”
他说,“路上小心。”
“东宫那边,若需沈家配合,随时让你哥哥传信。”
沈昭月重重点头,又看向沈砚。
兄长冲她眨了眨眼,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有哥在。
她鼻尖又是一酸,迅速别过脸,推开窗户。
夜风灌入,吹散了书房内沉郁的气氛。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父亲和兄长,身形一纵,身影再度融入夜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高墙之外。
沈珩站在窗边,望着女儿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直至那抹玄色彻底不见,才转身回书房。
沈珩仍坐在原处,望着桌上三只空杯,不知在想什么。
沈砚走到他身侧,低声道:“父亲,月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坚韧。”
“是啊。”沈珩轻叹一声,“可越坚韧,我这心里……越疼。”
沈珩缓缓吐出一口气:“是为父亏欠她太多。”
那是他弄丢了十七年的珍宝。
再找回来时,珍宝已自己磨成了利刃。
他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所以,我们更要替她扫清前路一切障碍。”
沈砚眸色转冷,“那些伤过她、负过她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
四更天,梆子声遥遥传来。
沈昭月悄无声息地翻过东宫北墙。
落地时,紫宸殿后窗依旧虚掩着,与她离开时无异。
她闪身入内,反手关窗,解下夜行衣,刚换上寝衣,外间便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她动作一顿。
殿门被推开一条缝,萧景宸站在门外,手中端着一只青玉碗。
他只穿着常服,墨发披散,显然也是未曾安枕。
“孤听见动静,”
他走进来,将碗放在桌上,“让膳房温了安神汤,喝些再睡。”
沈昭月看着他,又看了看那碗热气氤氲的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盟友之间,需要这般细致么?
萧景宸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唇角微扬:“盟友的身心状态,也关乎大局。”
“你若病了,孤岂不少了个得力帮手?”
这话说得刻板,可他端着碗递过来的动作,却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沈昭月接过,碗壁温热。
她低头喝了一口,汤里加了红枣和桂圆,甜而不腻,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夜风带来的寒气。
“去见你父兄了?”萧景宸问。
“嗯。”沈昭月点头,“该说的都说了。”
“父亲和兄长……比我想的,更早就知晓了许多事。”
“他们可怪你隐瞒?”
“未曾。”她转头看他,晨光落在她侧脸,勾勒出柔和轮廓。
萧景宸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指尖轻触她眼角——那里有一抹极淡的红痕,是昨夜情绪激荡时留下的痕迹。
沈昭月本能的往后一躲,心头微颤,移开视线。
萧景宸尴尬的缩回手,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凉茶:“沈相是老成谋国之臣,沈砚是大理寺卿,他们若连这点敏锐都没有,反倒奇怪。”
他顿了顿,“老夫人之事,你父亲如何说?”
“留着,诛心。”沈昭月言简意赅。
萧景宸笑了,那笑意里带着几分欣赏:“果然。沈相的手段,向来如此。”
他看向她,“你放心,沈家要做的事,孤不会干涉。”
“必要之时,听风阁可暗中配合。”
沈昭月放下汤碗,抬眸直视他:“殿下,周家私兵、血鸮卫、还有他们在朝中的暗桩,你手中究竟掌握了多少?”
萧景宸指尖在桌上轻划,沾着茶水,写下一个“七”字。
“七成把握可让他们伤筋动骨,”
他声音压低,“但要连根拔起,还需最后几处关键证据——黑云骑的屯兵地点、血鸮卫的人员名录、以及周后与逆王往来的原始信函。”
“这些,都被周震山藏得极深。”
“需要我做什么?”
“等。”
萧景宸看着她,“等他们自己乱。”
“沈玉莲一死,四皇子与柔妃必会有所行动,周后也不会坐视。”
“水越浑,底下藏着的石头,才越容易露出水面。”
沈昭月沉默片刻,忽然道:“殿下可曾想过,若陛下始终忌惮周家军权,不愿彻底撕破脸,又当如何?”
萧景宸眸光一沉。
殿内烛火“噼啪”轻响,将他侧脸的轮廓映得忽明忽暗。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那便由孤来撕。”
“父皇有父皇的顾虑,孤有孤的底线。”
“母后的仇,雍朝的安稳,百姓的太平——这些,都比所谓权衡重要。”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望向远处沉在黑暗里的宫阙,“周家不除,国无宁日。”
“这一点,孤很清楚。”
沈昭月看着他的背影。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老头曾说过的话——
“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要扛着重担走路。”
“他们走得慢,不是因为腿脚不好,是因为肩上压着江山。”
她从前不懂。
现在,好像懂了一点。
“我明白了。”她轻声道,“殿下也早些安歇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萧景宸回头,冲她点了点头。
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
“汤要喝完。”
说完,他推门离去,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
沈昭月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碗还剩大半的安神汤,良久,端起来,一饮而尽。
汤已温凉,甜味却仿佛更浓了些。
她走到床边,和衣躺下,闭上眼睛。
脑中闪过父亲沉痛的眼、兄长调侃的笑、太子孤直的背影。
最后定格在老头那张总爱板着、却会在她练剑受伤时偷偷塞糖的脸。
“老头,”她在心里无声地说,“你再等等。”
“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最深的黑暗正在悄然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