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三小姐沈玉莲“突发恶疾,不幸离世”的消息,是在第二日清晨传开的。
消息先是从丞相府角门递出的白帖开始,再由管家沈忠亲自送往各府报丧。
措辞简略,只道三小姐急病,药石罔效,于昨日深夜薨逝。
沈府将停灵三日,因是未出阁的女子,又是“恶疾”,便不设大奠,只容至亲凭吊。
永和宫里,四皇子萧景明砸碎了手边第三个官窑茶盏。
瓷片溅了一地,映着他扭曲的脸。
“好,好得很!”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沈昭月,萧景宸……你们好大的威风!折了我精心培养了七年的影魅!”
影魅不仅仅是死士。
她擅易容,精潜伏,更难得的是性情沉稳,能随机应变。
将她易容成沈玉莲送入沈府,本是精心设计的一步长棋。
既可监视沈家动向,关键时刻更能给予致命一击,甚至有可能借此攀附上太子。
谁曾想,不过一场回门宴,这枚埋了许久的钉子,就被人生生拔了,连一点有用的声响都没来得及发出。
如今功亏一篑,这损失岂是轻易能弥补的?
“母妃!”
萧景明转向坐在窗边软榻上、面色同样难看的柔妃,“影魅行事向来谨慎,怎会轻易暴露?”
“定是那沈昭月搞的鬼!”
“还有太子……他一个残废,在东宫闭门不出,手却伸得这般长!”
柔妃保养得宜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几乎要折断。
她比儿子想得更深。影魅失手,折损一员得力干将固然心痛。
但更让她心惊的是此事背后透露出的信号——沈昭月比她预想的更难对付。
而太子,恐怕也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毫无还手之力。
“明儿,稍安勿躁。”
柔妃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柔媚,此刻却冷冰冰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影魅既已暴露,便是她学艺不精,死了干净,免得牵连你我。”
“眼下要紧的,不是为一个死人置气,而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顿了顿,眼神幽深:“沈家经此一事,必会加强戒备,再想往里头安插人,难了。”
柔妃手里捻着一串碧玉佛珠,面上倒还平静,只是眼底的寒意凝成了冰。
“现在发火有什么用?”
她声音不高,却压得萧景明呼吸一滞,“影魅暴露,是你我低估了太子妃。”
“或者说,低估了太子。”
“一个能在凤仪宫和周家眼皮子底下隐忍装残四年的狼崽子,身边又怎会没有几样厉害手段?”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当务之急,不是置气,而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沈家经此一事,与太子绑得更紧。”
“沈砚又要娶苏芷晴……”
“苏太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清流一脉向来不偏不倚,若与沈家联姻,无疑是倒向了东宫。”
萧景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恨意难消:“母妃,难道就这么算了?影魅不能白死!”
“自然不会算了。”
柔妃指尖掐住一颗佛珠,“但报复,不一定非要自己冲上去硬碰硬。”
“沈砚和苏芷晴不是要成亲么?只是定亲而已,只要一日未拜堂,就还有变数。”
萧景明眼神一动:“母妃的意思是……”
柔妃慢条斯理地说,“若是这桩婚事再出点什么‘意外’,或者,让苏太傅‘看清’沈家不过是利用他孙女……你说,这婚还结得成吗?”
萧景明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狠笑:“儿子明白了。”
“苏芷晴是苏太傅的命根子,上次旁人动了她,已是触了逆鳞。”
“若再来一次,或是让苏太傅以为沈家护不住她,甚至……别有用心,那就有好戏看了。”
“小心些。”柔妃提醒,“沈昭月不是善茬,太子更不是。别用我们自己的人。”
“儿子省得。”萧景明躬身,“总会有人,比我们更想搅黄这桩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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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松鹤院。
沈珩与沈砚下朝回府,换了常服,便一同来见林婉柔。
昨日一场回门宴,风波迭起,虽最终有惊无险,但府中上下难免人心浮动。
尤其是林婉柔,经历了亲生女儿被下毒、侄女竟是他人假扮等一系列冲击,即便有沈珩宽慰,神色间也难掩疲惫。
“母亲,”沈砚行了礼,在林婉柔下首坐下,“您脸色不大好,可让徐嬷嬷炖了安神汤?”
林婉柔摆摆手:“我无事,只是夜里没睡稳。倒是月儿……”
她望向沈珩,目露忧色,“昨日那桂花糕里的毒,真是冲着月儿去的?”
“她如今在东宫,那起子人会不会还不罢休?”
沈珩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夫人放心。”
“太子既知此事,必有防范。”
“月儿……她也非寻常闺阁女子,懂得保护自己。”他话中有话,与沈砚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婉柔并未察觉父子二人间的默契,只叹道:“但愿如此。”
“这京城,看着富贵锦绣,内里的刀光剑影,却比江湖更险恶。”
她顿了顿,看向沈砚,“砚儿,你与苏家小姐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早日成礼,芷晴入了我沈家门,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地护她周全。”
沈砚正色道:“儿子正有此意。”
“今日下朝时,苏太傅还问起婚期。”
“母亲可曾请人合过八字?择了吉日?”
林婉柔精神微振:“合过了,是天作之合。”
“近几个月里,下月十八、十月廿六、腊月初八,都是顶好的日子。”
她说着,又蹙眉,“只是下月十八,距今只有半月有余,会不会太仓促?委屈了芷晴那孩子。”
“不仓促。”沈砚斩钉截铁,“儿子觉得,下月十八极好。”
“宜早不宜迟。只需婚礼诸事尽心,便不算委屈。”
“儿子想今日便去太傅府,亲自与太傅和芷晴商议,若他们同意,便定在下月十八。”
沈珩颔首:“正该如此。多拖延一日,便多一分变数。”
“你母亲与为父会全力操办,定让苏小姐风光大嫁。”
林婉柔见丈夫儿子都如此说,便也下了决心:“好,我这就让徐嬷嬷开库房清点,拟聘礼单子。”
“大嫂昨日还派人来说,若需要帮忙,她随时可来。”
沈砚起身,郑重一揖:“有劳父亲、母亲。儿子这便去太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