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零年七月下旬,东京湾的海风带着咸湿气息,吹进三菱重工造船事业部的高层会议室。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红木长桌上投下斑驳光影。周海生坐在一侧,身后只有一名拎着加密公文包的助理,和一位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的技术专家。对面,以事业部部长小野寺弘为首的日方团队坐了满满一排,商业、技术、财务负责人一应俱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里却藏着审视。
寒暄不过三句,周海生便抬手终止了客套。他指尖一推,一份中英文打印的意向书纲要滑过桌面,停在小野寺弘面前。
“小野寺部长,直入正题。东兴航运计划未来三年,斥资十亿港元,订造总载重吨不低于四十万吨的现代化远洋货轮。贵社,是我们的优先合作方。”
“四十万……吨?!”
小野寺弘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捏在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桌面上,滚出老远。他身后的财务部长猛地坐直身体,眼镜滑到鼻尖都忘了推;技术部长则下意识地抬眼,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会议室里炸开。
1960年的全球航运界,船王包玉刚的船队总吨位还在数十万吨级别艰难爬坡,董浩云的东方海外也才刚崭露头角。东兴这一笔订单,相当于直接凭空造出一家世界顶尖级别的航运公司!
对三菱来说,这更是致命的诱惑——战后日本正推行“国民收入倍增计划”,通产省把造船业列为支柱产业,砸钱给出口信贷、给产能补贴,就盼着靠船舶出口拉动经济。拿下四十万吨订单,不仅能让三菱的产能饱和三年,还能从通产省拿到巨额政策补贴,彻底压过石川岛播磨、川崎重工这些老对手,成为日本造船业的“国家名片”。
小野寺弘咽了口唾沫,捡起钢笔,手指还在微微发颤:“周桑……这真是史无前例的大手笔!三菱一定……”
“先听我的条件。”周海生抬手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东兴的订单不是雪中送炭,是锦上添花。我们选三菱,是因为你们有产能、有技术;但要拿这笔单子,你们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一个你们无法拒绝,却必须忍痛接受的代价。”
灯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眼神冷得像东京湾的深水区。
1. 价格打压:吃定你的产能焦虑
“第一,价格。”周海生翻开文件夹,抽出一份市场报价单,“贵社当前国际报价,每艘万吨级货轮1500万港元。我要求,在此基础上下调15%,每艘1275万港元。”
“不可能!”财务部长失声喊道,猛地拍了下桌子,“周桑,这个价格连成本都快覆盖不了!我们的钢材、人工、研发费用……”
“覆盖不了?”周海生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贵社难道忘了,通产省对出口船舶有3%的补贴?这笔四十万吨的订单,能让你们摊薄近三年的研发成本,生产线全年满负荷运转,工人不用裁员,还能从政府拿产能奖励。这些隐性收益,不够填补15%的差价?”
他目光扫过日方众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何况,我昨天刚见过石川岛播磨的代表。他们说,只要能拿下一半订单,愿意降价18%。三菱要是觉得为难,我不介意转头就走。”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日方众人头上。1960年的日本造船业,产能过剩的阴影一直存在,各大船厂抢订单抢得头破血流。失去这四十万吨订单,三菱不仅会被石川岛播磨超越,还可能被通产省削减扶持资源。
财务部长张了张嘴,最终只能颓然坐下,脸色铁青。
2. 融资榨取:薅尽国家政策红利
“第二,融资。”周海生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继续抛出条件,“我要求三菱协调日本进出口银行,提供船价85%的出口信贷,年利率不得高于4.5%,还款期12年。”
小野寺弘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扶了扶金丝眼镜,声音都带着颤音:“周桑,这已经是通产省规定的底线了!4.5%的年利率,比日本开发银行给本土企业的贷款利率还低,我们根本没利润空间!”
“没利润?”周海生嗤笑一声,从助理手里拿过一份文件,扔在桌上,“这是贵国通产省上个月刚下发的《船舶出口扶持细则》,明确写着‘对超三十万吨的大额出口订单,可申请专项低息信贷,年利率最高不超过4.5%’。”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刀:“你们拿这笔订单去通产省申请,不仅能拿到信贷补贴,还能争取到钢材进口的关税减免。用日本的国家钱,给东兴造船;用日本的政策红利,填你们的利润窟窿——这买卖,你们不亏。”
小野寺弘拿起文件,手指都在发抖。他没想到,东兴连日本的内部政策都摸得这么透彻,这根本不是谈判,是精准拿捏着他们的命门施压。
3. 技术掠夺:光明正大的阳谋
“第三,也是最核心的一条。”周海生的声音陡然压低,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所有船舶,必须搭载贵社刚完成试验、尚未商业化的6UEc系列节能主机。我要它的燃油效率,比现有同型船高10%以上。”
技术部长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鹰:“周桑,这是我们的核心技术!还没经过大规模商业化验证,不能对外输出!”
“我没让你们输出技术。”周海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东兴的技术团队,要入驻你们的设计部和造船厂,全程参与主机安装、调试。美其名曰监督质量,实则——我们要学会这套技术。”
“你这是掠夺!”技术部长“腾”地站起来,双手按在桌上,“这是三菱花了五年、投入数十亿日元研发的成果,绝不可能!”
“掠夺?”周海生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指着远处东京湾里的船坞,“你们的技术锁在保险柜里,就是一堆废纸。只有装在东兴四十万吨的船队上,经过全球航线的验证,才能成为世界认可的顶尖技术。”
他转身,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日方众人:“我们是在用真金白银,给你们的新技术做全球最大规模的试验。成功了,三菱的节能主机能垄断全球市场;失败了,损失由东兴承担。这15%的降价,就是技术学费。”
“要么,拿着订单和我们共享技术,三年内成为全球造船业的龙头;要么,拒绝我们,看着石川岛播磨抢下订单,用你们的技术图纸去赚通产省的补贴。”周海生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致命的压迫,“选择权在你们手里。”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空调的嗡鸣声。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小野寺弘的额头上,汗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
他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中国人,根本不是来谈合作的,是来收割的。东兴吃准了日本的国策需求,吃准了三菱的产能焦虑,吃准了各大船厂的竞争矛盾,开出的每一个条件都精准踩在他们的痛处上。
四十万吨订单的诱惑太大了,大到明知是割肉放血,也只能认。
小野寺弘和财务、技术部长低声商议了三分钟,每一句话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最终,他抬起头,声音沙哑:“周桑……你的条件太过苛刻。但三菱重工,愿意以此为基础,进行深度谈判。我们……需要三天时间,向通产省和总部申请。”
周海生嘴角微微上扬,伸手合上文件夹:“可以。三天后同一时间,我要看到你们的答复。”
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沉稳,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记住,东兴要的不是货船,是称霸航运的武器。而三菱,只是我们选中的军火商之一。”
门被轻轻带上,留下满室身心俱疲却又亢奋的日本人。
消息像野火一样,只用了两天就传遍了全球航运界。
《劳氏日报》头版用加粗字体惊呼:“远东新贵抛出四十万吨订单,全球造船业格局洗牌!” 德国迈尔船厂、瑞典瓦锡兰集团纷纷发来急电,愿意给出比三菱更低的价格;石川岛播磨更是直接找到周海生的住处,承诺只要换合作方,技术转让条件可以再放宽。
而香港的东兴总部,陈东看着周海生发来的加密电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窗外,维多利亚港的轮船来来往往,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早就知道日本人会答应。在国家战略和商业利益面前,所谓的技术机密、行业底线,都不过是可以交易的筹码。
这场樱花国的博弈,不是合作,不是共赢,是一场光明正大的征服。
而这,只是他通往世界之巅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