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畔,炎军中军大寨。
夜色已浓,青河西岸的炎军大营灯火稀疏,与对岸梁军营寨的连绵火光相比,显得沉寂而压抑。河水在黑暗中奔流,涛声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声响。
帐内,十数名炎军将领面上虽竭力保持镇定,眼底的焦虑与不安却难以尽数掩藏。白日里皇帝陛下秘密离营,只带走了六剑奴,这令他们如何能安心?
“指挥使大人,陛下……”一名满脸虬髯的将领终于忍不住,转向帐中阴影里抱臂而立的锦衣卫指挥使青龙,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何时能归营?”
青龙并未着甲,一身飞鱼服衬得身形挺拔如松,闻言抬眼,目光平静无波:“陛下自有安排。诸位将军守住营盘,约束部众,便是本分。”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将领们互相对视一眼,只得将嘴边更多的话咽了回去。这位天子亲军指挥使,平日里沉默寡言,手段却凌厉非常,深得陛下信重,他的话,某种程度上便代表了陛下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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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营地北侧边缘的夜空中,传来一阵低沉而奇异的嗡鸣,并非风声,也非鸟兽,更像某种精密的机括在空气中高速切割。
值守的百战穿甲军士卒警觉地抬头,然后又归于平静,只见十余片巨大的黑影正无声地滑过稀疏的星辉,向着中军大帐方向急速降落。
那黑影形如巨大的蝠翼,骨架在微光下泛着金属的冷泽,翼膜似由某种特制的坚韧皮革或织物制成。正是公输家霸道机关术的造物——机关蝠翼。
每架蝠翼下悬着一道身影,在接近地面时灵活地调整角度,借着最后的滑翔稳稳落在大帐前预留的空地上,动作轻盈得近乎诡异。
率先从几架蝠翼上踏下的,是六道气息森然的身影。他们装扮各异,或背负奇形长剑,或腰缠软刃,或袖藏短刺,但每个人都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只有眼中偶尔掠过的精光,显示出其深不可测的实力。
罗网天字一等杀手——六剑奴。他们落地后并未多言,只是迅速散开,隐入大帐周围的暗处,如同水滴没入沙地,瞬间完成了对这片区域的绝对控制。
紧接着,正中那架最为宽大的机关蝠翼上,少年天子李炎解开了固定索具,一跃而下。
“恭迎陛下回营!”
听到动静的众人,踏出大帐炎军主要的将领齐刷刷单膝跪地。
皇帝陛下此前秘密离营,只留下“背水列阵,坚守待命”的旨意。面对兵力两倍于己、且援军不断的梁军,选择将三万大军置于这退无可退的河滩,压力可想而知。白日里目睹对岸梁军有条不紊地扎下坚固营寨,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
此刻见到皇帝安然归来,众人心头先是一松,随即又提得更高——陛下归来,意味着最后的决断时刻即将到来。
“平身。”李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脚步未停。“”
“谢陛下!”
众人起身,紧随其后。
李炎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回青龙身上:“营中无事?”
“一切如常,梁军未曾异动。”青龙禀报:
“启禀陛下,梁国京都‘朱雀’传来密报,线索引向皇城司与几家勋贵马场,结合各地锦衣卫暗桩观察到的异常物资调动与精锐离京迹象……如陛下所料,梁帝确已秘密调兵。”
李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脚步未停,向大帐走去:“进帐说。”
进入帐中,油灯被挑亮。李炎径自走到主位坐下,六剑奴如影随形,立于他身后阴影之中,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众将鱼贯而入,分列两侧,目光灼灼地望向皇帝。
青龙立于李炎侧前方,沉声禀报,这次声音清晰传入每位将领耳中:
“陛下,梁国京都及各地锦衣卫暗桩综合情报研判,梁帝,疑似已动用了其皇家亲军‘龙骁卫’重骑精锐,并暗中强令或交易京畿及近畿各大世家门阀,凑集其各家私藏之具装铁骑。各方痕迹汇总估算,这支秘密集结的重骑兵力,恐不下……两千之众。”
“两千重骑?!”
帐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众将脸上刚刚因皇帝归来而升起的振奋,瞬间被这则消息冲淡,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震惊。
“龙骁卫重骑……那是,是曾经梁帝太祖立国之时间的看家老本!”一名中年将领失声道:“当年北境大战,三千龙骁重骑曾正面击败草原数万铁骑,凶名赫赫,虽如今已不负当年,但依然不可小觑。”
“再加上各家拼凑的精锐……这是把箱底都掏出来了!”另一名将领接口,眉头紧锁:“陛下,我军‘玄甲重骑’,还在右路军,尉迟恭将军麾下。若对方真有两千以上同等精锐的重骑,再辅以梁军步卒大军……”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雍州之战,玄甲重骑之所以能摧枯拉朽,很大程度上是出其不意,以完整的重骑集群冲击已有溃象的敌阵。
玄甲军不在,如今梁军又有了防备,专门调集了针对性的重骑力量,局面便截然不同了。背水列阵,固然能激发死战之心,但若正面重骑对冲不能取胜,甚至被压制,大军被逼入滔滔青河,后果不堪设想。
帐内的气氛重新变得沉重起来,甚至比李炎归来前更加压抑。原本以为陛下必有奇谋,可这绝对实力的硬碰硬,尤其是对方明显针对我军最大依仗做出的部署,让众将心里都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
李炎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却并无意外,也无怒色。他手指在粗糙的木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
“两千重骑……”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丝毫紧张,反而带着一丝尽在掌握的淡漠:“梁帝倒是舍得。看来雍州一战,确是打痛了他。”
他抬起眼,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众将:“尔等可是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