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心中一凛，纷纷挺直脊背：“臣等不敢！愿随陛下死战！”
“死战？”李炎摇了摇头：“朕要的，从来不是死战，而是胜战。”
他身体微微前倾，灯火在他年轻的脸上跳跃，映得那双眸子深不见底：“梁军有重骑，难道朕，便只有‘玄甲’么？”
众将一怔，有些不明所以。陛下麾下最精锐的骑军，除了玄甲军，确确实实只有这三千玄甲重骑啊，血虎荒狼营是轻骑，擅袭扰而不擅正面冲阵，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李炎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帐中诸将，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梁军重骑，看似来势汹汹，实则有其致命之处。其一，拼凑之军，令出多门，协调必有滞涩，不如我军如臂使指。其二，远来疲敝，即便明日赶到，人马状态亦非最佳。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蘸了点杯中冷水，在案上粗略画出一道弯曲代表青河，又在西岸点了一点代表己方大营。
“朕选此背水之地扎营，你们只道是为激士气，或疑朕行险。却未曾想，这河岸滩涂，淤泥深浅不一，看似平坦，实则并非重骑奔驰的理想之地。朕已令青龙暗中处置，关键区域更显松软泥泞。梁军重骑若想在此处发动冲锋，其速必减，其势必衰。而我军早有准备，障碍、陷阱、弩箭，皆是为此而设。”
众将闻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原来陛下选址另有深意！并非单纯置之死地，而是巧妙利用了地形，限制对方最强兵种的发挥！
“可是陛下，”仍有将领担忧，“即便如此，若梁军重骑不顾地形，强行冲击，或是下马步战，配合其大军压上……”
李炎看着他们困惑而又期待的眼神，知道火候已到。他并未直接说出“百战穿甲兵”，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朕离营半日，非是闲游，此战正自有应对。“朕之布局，岂止眼前一营一地？梁帝以为凑足重骑便可克制朕，却不知朕为他准备的，远不止三千玄甲。”
他站起身，望着帐外沉沉的夜色：
“传令下去，今夜营中照旧，外松内紧。明日辰时，梁军若动，便按既定预案应对。至于梁军的重骑……”李炎侧过脸，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锐利，“他们想来，那便让他们来。”
“这青河滩涂，风景甚好。”他轻轻补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正适合……葬铁骑。”
帐中诸将，虽仍不知陛下究竟有何后手，但看着陛下那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神情，听着那冷静到冷酷的部署，心中的不安与疑虑，竟奇迹般地被一股重新燃起的信心与热血所取代。
陛下算无遗策，从雍州至今，何时出过错？他说有办法，那便一定有！
“末将遵命！”众将齐声应是，声震帐篷，之前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
李炎摆了摆手：“各自回营，安抚士卒，养精蓄锐。明日，见分晓。”
众将行礼退去，帐中只剩下李炎、青龙与六剑奴。
青龙低声道：“陛下，‘他们’已按计划就位，最迟寅时，前锋便可抵达预设地点。”
李炎“嗯”了一声，望着地图上青河东岸那片代表梁军的密集标记，眼神幽深。
“李靖远……得了重骑，此刻想必信心倍增吧？”他像是在问青龙，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希望明日，你的惊喜，能配得上朕为你准备的这份……大礼。”
帐外，夜风更急，吹得炎字大旗猎猎狂舞。青河之水，在黑暗中奔腾呜咽，仿佛预示着明日将至的血色黎明。
而对岸的梁军大营，中军帐内的灯火，亦是一夜未熄。李靖远站在沙盘前，手指摩挲着代表那两千两百重骑的小小铜质骑俑，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岸军营，无数火把如星辰点缀。双方十万大军的气息在这青河两岸凝结，压得连虫豸都噤了声。
长夜将尽，决战的气息，已浓得化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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羿日。
青州，清水河畔。
晨曦微露，清水河面升腾起乳白色的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两岸原野。
寅时刚过，梁军大营便已苏醒。
中军帐前，李靖远按剑而立。
他今日换上了一身全新的明光铠，胸前的护心镜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着冷冽寒光。猩红披风换成了玄黑色，边角绣着暗金色的云纹——这是梁国大元帅征战时才穿的正装。
“擂鼓，聚将。”
低沉的声音落下不过片刻，营中三十六面牛皮战鼓同时擂响。
鼓声如滚雷般在清水河畔回荡，惊起对岸林间一群飞鸟，扑棱棱冲向天空。
各营将领顶盔掼甲，疾步向中军帐前汇集。
不过半柱香时间，一百二十余名高级将领已按品阶列队肃立。最前方是左军都督崔破虏、右军都督司马韬，其后是先锋陈远、参军杨文忌及各营都统。
李靖远目光扫过众将，缓缓开口：“昨夜哨探回报，李炎所部三万余人，仍扎营于清水西岸，未移动分毫。营中灯火通明，巡哨如常，炊烟数量与昨日相当。”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此獠是要与我军在此决一死战。传令：辰时正刻，全军出营列阵。左军崔破虏部两万步卒、一千骑军，布于左翼；右军司马韬部两万步卒、一千骑军，布于南翼；中军本帅亲率两万精锐并两千重骑兵，正面推进。”
“末将遵命！”
“陈远。”
“末将在！”先锋官跨步出列。
“你率领斥候营轻骑，沿河岸向南游弋三十里，警戒两侧翼，若遇敌伏兵或援军，速燃烽烟示警……”
“遵命！”
诸将领命而去，整个梁军大营顿时沸腾起来。
六万大军如精密的机械开始运转。伙头军埋锅造饭，炊烟袅袅升起；辎重营将箭矢、装车；步卒们检查甲胄束带，打磨兵刃；骑兵喂马备鞍，调试弓弦。
崔破虏回到左军营区，声如洪钟：“儿郎们！今日便是建功立业之时！伪帝李炎自陷死地，正是天赐良机！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斩将夺旗，封侯拜将，就在今朝！”
北营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应和。
相比之下，司马韬的南营则安静许多。老将亲自巡视各队，检查弓弩手的箭囊、长枪兵的枪头、盾牌手的盾面。
他不时停下脚步，对年轻士卒低声叮嘱：“厮杀时莫慌，跟着旗号走。盾举高，枪握稳，先保性命，再求杀敌。”
辰时初刻，饭毕。
辰时二刻，整装。
辰时正刻，营门洞开。
黑色的人潮从三座营门涌出，如三条钢铁洪流，在清水河东岸的平野上铺展、蔓延、成形。
李靖远跨上追云驹，在三百亲卫铁骑，2000重甲骑兵龙骁重骑簇拥下，缓缓驰出中军营门。他抬眼望去——
最前方是三排重甲枪盾兵，巨盾立地如墙，长枪如林斜指前方；其后是五千弓弩手，分为三队轮射阵列；再后是刀斧手与轻甲长枪兵组成的混成方阵；两翼各有一千五百骑兵护卫，骑兵皆着半身锁甲，马匹披着皮制护裆。
右军阵列与左军相仿，只是司马韬在阵前多布了三重拒马鹿角，弓弩手所占比例更大。
中军前军最为精简，却最为精锐。一万重步卒皆着双层札甲，持丈二长枪，背负强弓硬弩。这一万人是李靖远从六万大军中精选出来的悍卒，曾随他转战南北，历经大小三十余战而未尝一败。
“报——陈将军率斥候已至下上下游十五里，未见异常！”
李靖远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对岸。
六万梁军闻令而动，如一台精密的机械开始运转。前军重步徐徐推进，在距离炎军营寨约二里处停下，竖起大盾，长枪如林。中军分作左右两部，向两翼展开，与后军车阵，防止提铁重骑军突袭。缓缓连接，渐成合围之势。
不过两个时辰后，一个巨大的十横向“凹”字形阵势已然成型，三面合围，独留背后——但炎军背后，正是波涛汹涌的清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