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韩擎注意到李靖远的神色,低声唤道。
李靖远睁开眼,将手中军报轻轻放在案上。
“孙云将军的军报,是六日前发出。”他缓缓道:“六日时间,战场上足以发生许多变故。淮安方向,需加派斥候,扩大侦察范围,尤其要盯紧尉迟恭主力动向——我要知道,他那四万大军,是否真的全数被牵制在青岩谷一线。”
参军一愣:“大帅是怀疑……尉迟恭可能分兵迂回?”
“未必是分兵。”李靖远的声音很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许……他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淮安。”
帐内将领面面相觑,有些不解。
“大帅,淮安乃青州西南门户,尉迟恭若不攻淮安,还能往何处去?”一名将领疑惑道,“难道绕行,去攻其他地方?且不说大军在山中行进困难,就算他真绕过去了,孤军深入,后路被孙将军截断,岂非自陷死地?”
李靖远沉默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或许是我多虑了。”他端起茶碗,将凉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中,压下了心头那缕莫名的不安。
眼下,凌阳关才是生死之地。伪帝李炎亲率的主力就在关外,明日援军将至,决战在即。他不能,也不该在此时分心他顾。
只要在凌阳关下击溃伪帝主力,生擒或阵斩李炎,那么尉迟恭那一路偏师,纵有些诡计,也成不了气候。届时大军回师,自可轻松剿灭。
“传令下去。”李靖远放下茶碗,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冷峻:
“今夜关墙守备不可松懈,加倍岗哨,防敌夜袭。明日寅时,全军提前用饭,整装备战。援军抵达之前,凌阳关,绝不能有失!”
“是!”众将肃然起身,齐声应诺。
“还有,”李靖远看向参军:
“给孙云将军去信,提醒他加强侦察,谨防尉迟恭有诈。淮安防线,务必万无一失。”
“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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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后,中军大帐内,炭火毕剥。
巨大舆图已从帐壁取下,平铺于长案之上,四角以铜镇纸压住。
图上凌阳关周边地形、道路、河流、丘陵,皆以精细墨线勾勒。此刻,十余支代表双方兵力的小旗插满图面,红为炎军,蓝为梁军。
李靖远立于图前,玄甲未卸,他身后,十二名梁军核心将领肃立,人人面色凝重。
“明日,最迟后日,三万世家私兵必至。”李靖远声音沉缓,手指点在凌阳关以西三十里处的“杏林驿”:
“届时,我军关内可战之兵约三万,(除去那二十几万民夫和辅兵)援军三万,合计六万精锐大军,而关外李炎所部,连日攻坚折损,其能战者,当在三万左右。”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将:“兵力已占优,地利在我,士气可鼓。此乃与贼决战之良机。”
众将眼中燃起战意,却无人轻易开口。连日血战,他们见识过炎军攻城之疯狂,更清楚伪帝李炎用兵之诡谲。
“然——”李靖远话锋一转,手指移向舆图上炎军大营两翼,那里各插着一支比其他红旗大上一号的特殊旗标,旗面绘有简略的猛兽图腾:
“伪帝麾下那三千骑军,始终未动,以最坏情况打算,炎军尉迟恭麾下那只重甲铁骑,或许只是个幌子,暗夜司密探,无法具体查探查到,其重甲是否在其右路军军营之内,根据情报他们一直龟缩不出,或许实际上其装备军械,或许有重甲一半,另一半一直在李次炎辉下,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帐内气氛一凝。
“神秘出现的白甲骑军,便以血虎营,一千五百重骑,人马俱甲,冲锋如墙推进。”
“荒狼营,一千五百轻骑,来去如风,善骑射袭扰。”
李靖远每说一句,手指便在相应旗标上重重一点:
“此三千骑,无论是否整备,此军养精蓄锐,毫发未损。诸君以为,伪帝留此利刃,意欲何为?”
沉默。
老将陈安率先开口,声音干涩:“复刻雍州之战,中军决战之时重骑破阵,野战之时,若我军阵型稍乱,此三千重骑切入,便是溃败之始。”
负责弓弩的将领赵武咬牙道:“我军骑兵不足一千,且多为轻骑,难以正面抗衡。若以步兵结阵硬抗,重骑冲势太猛,寻常枪阵恐难抵挡。”
“弩阵呢?”有人问道:“以强弩攒射,穿甲贯马!”
“难。”赵武摇头,“‘血虎营’重骑,甲厚逾寻常铁甲两倍,马铠覆及马腿。百步外,我军三石弩或可破甲,然重骑冲锋,瞬息即至。一轮齐射若不能尽歼,冲入阵中,便是屠戮。”
他顿了顿,补充道:“且‘荒狼营’轻骑必游弋两翼,以箭雨压制我弩阵。骑射对步射,机动占优。”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炭火噼啪声中,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韩擎忽然一拳砸在案沿:“难道就因这三千骑,六万大军便不敢出关野战?那援军来有何用!”
“非是不敢。”李靖远看向他,目光冷静,“是要想清楚,如何对付。”
他走回主位坐下,示意众将也坐:“今日军议,便议此事。伪帝三千骑如何破?诸君皆沙场宿将,畅所欲言。”
沉默片刻,刘威率先开口:“末将以为,当以地利制骑。凌阳关前地形,北有‘黑石坡’,南有‘断肠谷’,中间平野宽约五里。我可提前于平野之上,广挖陷马坑、绊索,布设铁蒺藜。战时诱敌骑入此区域,迟滞其冲势。”
陈安摇头:“李炎非庸才,战前必派游骑探查地形。简易陷坑易被识破。且战场宽阔,若我军主动出关列阵,岂能先在阵前大面积布设障碍?时间、人力皆不允许。”
“那便以车阵。”另一将领道:
“将关内粮车、辎重车改制,首尾相连,结成车城。车上立盾牌,架弩机。步兵藏于车后,以长枪从缝隙刺击。昔年镇北军军对抗北境铁骑,便用此法。”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献策十余条,那三千骑军,仿佛一块坚不可摧的铁砧,压在每个人心头。
争论渐息,众人目光再次汇聚于主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