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老兵一把推开年轻人,用身体硬接了那一刀。铁甲被劈开,深可见骨。老兵却恍若未觉,反手一斧砍断叛军脖颈,然后踉跄倒地。
“王叔!”年轻士兵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想按住伤口,血却从指缝间汩汩涌出。
老兵抓住他的手,咧嘴一笑,满口血沫:“小子……记住……守住了……你家那几亩地……才保得住……”
手,无力垂下。
年轻士兵呆呆跪在雨血之中,忽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抓起老兵的战斧,冲向最近的敌人。
这样的场景在关墙各处上演。
李靖远且战且走,不断鼓舞士气,填补防线漏洞。他已是多处负伤,左肩甲胄被劈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渗血。但他不能倒,他是凌阳关的魂。
韩擎那边更是惨烈。东段缺口虽被临时堵住,但墙体已然脆弱,叛军集中了最精锐的死士,冒着箭雨疯狂冲击。韩擎身边亲卫已不足三十人,个个带伤,却如礁石般屹立不倒。
雨越下越大,天色愈发昏暗,仿佛黄昏提前降临。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又从午后厮杀至申时。双方士兵的体力都已逼近极限,全凭意志支撑。
炎军的攻势终于开始减弱。
不是他们不想攻,而是实实在在打不动了。关墙下尸积如山,雨水冲刷出的血河几乎能淹没脚踝。后续部队踏着泥泞的血肉前进,每一步都如同在沼泽中挣扎。
而关墙上,梁军同样伤亡惨重,能站着的京营精锐死伤惨重,且人人带伤。但他们的眼神依旧凶狠——那是一种退无可退、唯有死战的凶光。
李炎在战车上,看着雨中那座始终不曾倒下的雄关,看着关墙上那面虽破旧却始终飘扬的“梁”字大旗,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睁开眼,声音沙哑:
“鸣金。”
叮叮叮的鸣金声在暴雨中显得微弱,却让所有炎军如蒙大赦。
他们潮水般退去,比昨日更加狼狈,更加仓皇。许多人不是在跑,而是在泥血中爬行。
关墙上,幸存的守军呆立片刻,似乎不敢相信敌人真的退了。直到确认叛军已退回大营,才有人虚脱般瘫倒在地。
没有欢呼,只有粗重的喘息与压抑的呻吟。
雨,渐渐小了。
李靖远扶着垛口,望向退却的敌军。
夕阳竟在此时穿透云层,将血红的光芒洒在尸横遍野的关前。那光芒也照在他脸上,映出铁青的面色与深陷的眼窝。
“大帅,我们……守住了。”韩擎一瘸一拐走来,他左腿中了一箭,深及骨头。
李靖远点点头,目光扫过关墙:折断的兵器、破碎的甲胄、层层叠叠的尸体——有敌人的,更多是自己人的。鲜血在雨后的夕阳下泛着诡异的暗红光泽。
“清点伤亡,救治伤员,修补工事。”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夜里戒备,加三倍岗哨。”
“大帅,您受伤了,先包扎——”
“执行军令。”
韩擎咬牙抱拳,转身离去。
李靖远缓缓走到主关楼前,那里,一面被箭矢射穿十余个孔洞的“梁”字大旗依旧在晚风中飘扬。旗面破败,却屹立不倒。
他伸手触摸冰凉的旗杆,指尖传来真实的触感。
旬日血战,凌阳关还在。
李靖远深吸一口气,血腥味混杂着雨后泥土的气息涌入肺腑。他挺直脊梁,对身旁的亲兵道:
“传令全军:凌阳关还在,青州门户未开。但叛军绝不会罢休,明日,后日,直至援军到来之前,每一日都将比今日更惨烈。”
“告诉每一个还活着的将士:他们的父母妻儿会记住今天,青州的百姓会记住今天,大梁的史书——也会记住今天。”
夕阳完全沉入西山,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
夜色,再次降临凌阳关。
关外炎军营火如繁星点点,那是蛰伏的猛兽在舔舐伤口。
关内,守军默默搬运同袍遗体,修补破损墙体。无人说话,只有铁器碰撞声与压抑的咳嗽声在夜风中飘散。
明日,太阳照常升起。
而战争,也将继续。
李靖远没有离开城墙。他就坐在关楼前的台阶上,裹着沾血的战袍,望向炎军大营
远处,隐隐传来炎军营中的马嘶与嘈杂。
——————————
羿日,夕阳西下。
又一次打退炎军的猛攻,凌阳关上,梁军主帅李靖远按剑而立,铠甲的寒光映着渐沉的暮色。关外,炎军的叫骂声一阵高过一阵,夹杂着兵器撞击盾牌的闷响,在朔风中远远传来。
“李靖远,缩头乌龟!敢不敢开关一战!”
“梁狗尽是些没胆的孬种,只配躲在墙后发抖!”
“陛下麾下雄师十万,明日便踏平你这凌阳关,取你头颅当夜壶!”
……
李靖远面色沉静,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关外那一片嚣攘的炎军阵营。他身侧诸将按捺不住怒气,手已按上刀柄,却见主帅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笑。
“伪帝李炎,也就只剩这点伎俩了。”李靖远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风声传入周围将士耳中:
“骂得越凶,越是心虚——炎军粮草撑不了多久,这是黔驴技穷了。”
他转身,扫视一圈众将:“今日我军小胜,却不可有半分松懈。斥候来报,朝廷援军已至三十里外,最迟明日晚间便可抵达关前。”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关外那杆飘扬的炎军大纛,“待大军汇合,便是伪帝李炎授首之时。”
“元帅英明!”副将抱拳,沉声道:
“炎军明日必作困兽之斗。只要撑过这一日,伪帝便是瓮中之鳖。”
李靖远微微颔首,再度望向关外。他忽然提气扬声,内力激荡之下,话音如雷滚过城头:
“关外逆贼听着——尔主伪帝,篡国背天,已是穷途末路!今日饶你狗命,明日此时,便是李炎伏诛之日!”
关上梁军齐声喝应,士气如虹。关外骂声一滞,随即更加狂躁,却掩不住其中隐隐的虚怯。
果然,次日破晓,炎军战鼓震天而起。伪帝李炎亲临阵前,金甲红袍,挥剑直指城头:“今日必破此关!先登者封万户,赏万金!”
投石机咆哮,箭雨蔽空。云梯一次次架上关墙,又一次次被推翻。血雾弥漫中,李靖远始终屹立在旌旗之下,冷静调度兵马。望见炎军阵中那袭刺眼的红袍,他眼底寒意凝结。
“李炎,”他抚过剑柄,低语随风散去:
“你的死期……到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