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凌阳关外,连绵的炎军营火在渐逝的夜色中如地狱睁开的眼。
炎军猛攻数日,前夜短暂的退却并未带来安宁,相反,那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压抑——如同弓弦拉至满月前的死寂。
关墙之上,李靖远彻夜未眠。
他站在主关楼了望口前,玄甲未卸,战袍上昨日溅染的血渍已凝成深褐色的斑块。
晨风带着关外荒野的寒意与淡淡的尸臭拂过面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浑浊却清醒。
“大帅,炎军营中炊烟比昨日早了半个时辰。”亲卫低声道,眼中布满血丝:
李靖远微微颔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远处叛军阵列的轮廓:“伪帝数日不能破关,士气摇摇欲坠,李炎要拼命了。”
“咚咚——”
话音刚落,关外战鼓骤起!
不是昨日那种擂动,而是从炎军大营深处同时响起的数十面巨鼓,鼓点密集如暴雨倾盆,沉重如地裂山崩。随即,数百支号角撕裂黎明,那声音不是吹响,而是咆哮,仿佛要将天地间最后一丝安宁彻底撕碎。
“敌军来袭——各就各位——!”
关墙上,嘶哑的传令声瞬间被淹没在震天的鼓角声中。
天光未透,但叛军阵列已清晰可见。
不同于昨日的层层推进,今日炎军阵型更加厚重、更加疯狂。最前方是数排高举巨盾的重甲步兵,盾牌相连,几乎形成一道移动的铁墙。
铁墙之后,是比昨日多出一倍的云梯与井阑,那些高大的攻城塔在晨雾中如同行走的巨兽。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阵列两翼——各一百五十架改良过的重型弩车被缓缓推至射程边缘,弩臂上粗如儿臂的巨箭在微光中泛着冷冽。
李靖远目光越过层层敌军,落在中军那辆高大的战车上。李炎依旧一身玄甲红袍,立于战车之上,左手按剑,右手轻轻抬起。
然后,挥落。
“轰隆——!”
叛军阵后的投石机群同时发出怒吼,但这一次,抛射而来的不只是巨石与火罐。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数十个由铁索相连的钩爪状物体旋转着飞向关墙——那是专门破坏女墙与垛口的“飞钩炮”!
“躲避——!”
喊声未落,飞钩已至。
“哐!咔嚓!”
铁钩狠狠咬入墙砖,后面的铁索在惯性作用下横扫墙头,几名守军不及躲避,被拦腰扫中,惨叫着跌下城墙。更有钩爪直接钩住垛口边缘,后方叛军死命拉扯,一段年久失修的墙体竟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坍塌!
几乎同时,两翼重弩齐发。
“咻——噗!”
一支巨箭穿透三层皮盾,将后方一名梁军弩手钉死在关楼柱上,箭尾剧颤。
“盾阵!掩护弓弩手!”亲卫怒吼,亲自举铁盾护在李靖远身前。
箭雨如蝗,巨石如雹。关墙在轰鸣中震颤,砖石灰尘簌簌落下。梁军被压制得几乎抬不起头,只能凭借垛口缝隙盲目还击。
李炎在远处眯起眼睛,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更深了。
“传令前锋,抵近至百步,弓手仰射压制墙头。冲车准备……”
“杀——”
震天的喊杀声中,炎军前锋如潮水般涌至关墙之下。
云梯如林般架起,炎军精锐手执利刃,猿攀而上。井阑抵近至三十步内,其上弓手与墙头守军几乎面面对射,不断有人中箭跌落,惨叫声此起彼伏。
“倒金汁!”
守军将领嘶吼,大锅大锅滚烫的金属熔液被倾泻而下。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响彻关前,被淋中的炎军瞬间皮焦肉烂,有的直接从云梯上摔落,有的挂在半空疯狂抽搐。焦臭混合血腥,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但叛军太多了,也太疯狂了。
重赏与严刑之下,这些老兵根本无视伤亡。一批倒下,又一批踩踏着同袍的尸体继续向上。甚至有悍卒身披浸湿的厚棉被,硬顶着滚油火箭,强行登上墙头!
“杀——!”
一处垛口被突破,三名炎军悍卒跃上城墙,刀光闪处,两名守军瞬间毙命。附近的梁军怒吼着围上来,长枪攒刺,刀斧齐下。但那三名叛军背靠背结成小阵,悍勇异常,竟一时抵挡住了七八名守军的围攻。
“让开!”
韩擎大步踏来,浑铁槊如黑龙出洞,一槊将当先叛军连人带甲捅穿,余势不衰,槊杆横扫,另一名叛军格挡的刀被直接砸弯,胸骨凹陷倒飞出去。
最后一人刚欲拼命,已被周围守军乱刀分尸。
但这样的突破口在关墙上越来越多。
李靖远早已拔剑亲临一线。
他连续手刃四名登墙炎军后,他的玄甲上已溅满鲜血。
墙下,三辆以铁皮包裹、前端装有巨型撞木的冲车,在层层盾阵掩护下,正对着那段墙体发起有节奏的猛撞。
关墙下。
“咚!咚!咚!”
“火油罐!全部砸向冲车!”梁军厉声道。
“重弩手!瞄准井阑!射!”韩擎暴喝。
关墙内侧高处,三架需四人操作的重型床弩调整方向,粗大的弩箭带着呼啸射向井阑。
“砰!咔嚓!”
一支弩箭幸运地命中井阑底部关键榫卯,木屑纷飞中,那座高大的攻城塔剧烈摇晃,顶部炎军惊叫着摔落。但另一座井阑仍疯狂倾泻箭雨。
就在此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铅灰色的云层不知何时汇聚于天际,沉闷的雷声滚过战场。随即,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很快变成倾盆暴雨。
雨水冲刷着关墙,血水汇成溪流顺着砖缝淌下,将关前土地浸成暗红色的泥沼。火焰在雨中迅速熄灭,浓烟被压向地面,战场能见度骤降。
但对双方而言,战斗远未结束。
“所有人死守!”李靖远抹去脸上混杂着血水的雨水,声音依旧稳定:
“告诉将士们,朝廷援军已至百里之外!再守一日,炎军必退!”
这消息半真半假——援军确实已在路上,但至少还需两日。
守军爆发出一阵嘶哑的怒吼,顶着暴雨重新组织防线。
暴雨中的攻防战,变得更加原始而血腥。
云梯在湿滑的墙面上更难固定,攀爬的炎军不断失足摔落。但同样的,守军也难以有效使用推杆等器械。双方往往在垛口处纠缠在一起,用最野蛮的方式互砍互刺。
一名年轻的梁军士兵,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稚气。
他双手颤抖着握紧长枪,对着一个刚从云梯探出头的炎军猛刺过去。枪尖刺入对方眼眶,炎军惨叫着坠落。年轻士兵看着自己沾满红白之物的双手,突然弯腰呕吐起来。
但下一秒,另一名炎军已跃上墙头,战刀劈下。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