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长鸣还在继续。
护士的手已经发酸,按压动作却不敢停。齐砚生的身体一动不动,脸色灰白,呼吸全无。另一名护士拿着除颤器,声音发抖:“还是室颤,再来一次三百焦耳!”
“离开病人!”
啪!
身体弹起又落下。
屏幕依旧是直线。
“没用……”年轻护士眼眶红了,“心跳完全停了。”
年长的护士咬牙继续按压,一下、两下、三下。她知道不该放弃,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抢救黄金期只剩不到三分钟。医院电力系统突然闪了一下,急救灯开始闪烁,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
全院断电了。
不是故障。
是有人切断了主线路。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白明洲冲进病房,右腿机械义肢冒着黑烟,显然是强行拆解过。他手里拿着几根金属导线和一个改装过的电击装置,额头全是汗。
“让开!”他声音沙哑。
护士愣住:“白博士?你不能——”
“再不试,他就真没了。”
他扑到床边,一把掀开齐砚生的衣服,将三十七根细如发丝的电流针迅速贴在他身上。百会、膻中、神阙、命门、内关……每一根都精准扎进穴位。最后,他把机械义肢的核心电芯插进装置底部,手指在控制板上快速输入代码。
“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他低声说。
电流启动。
齐砚生的身体猛地一震,四肢抽搐,肌肉绷紧到极限。白明洲死死按住他肩膀,手臂青筋暴起。机器发出尖锐警报,提示电流负荷超标。
“撑住……撑住啊!”
三十七道高压电流同时刺入经络,直冲脑域。齐砚生的眼皮剧烈跳动,护腕下的七色丝线突然亮起暗红色光,像是被点燃的引信。
古瞳睁开了。
不是自然开启,而是被强行激活。一道青光从眼底炸出,瞬间照亮整个病房。墙壁上浮现出无数流动的符文,像水波一样扩散开来。接着,画面开始闪现。
五岁那年的雨夜。
周嫂背着他在泥泞中奔跑,身后火光冲天。她左臂上的青囊门图腾被雨水打湿,血顺着袖口往下滴。他趴在她背上,听见她一边喘气一边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声音沙哑却坚定。河水泛着绿光,那是剧毒污染的沼泽,她一脚踩空,整个人滑进河里。她挣扎着爬起来,把他紧紧搂住,嘴里念着:“别怕,有我在。”
画面一闪。
十岁那年。
他蹲在巷子角落,手抖得厉害。沈清梧躺在地上,脸色发紫,呼吸微弱。他抽出银针,对准她的人中穴扎下去。可手太紧张,针尖偏了一点,划破了自己的指尖。血滴下来,落在她手背上。她没有醒,但他突然不抖了。他把针重新扎准,低声说:“你要是死了,我以后谁都不救了。”
再闪。
昨天夜里。
狂医躺在地上,身体正在化作光尘。他抬起手,在齐砚生掌心用力划了几下。动作很慢,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齐砚生低头看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狂医嘴角动了动,笑了。那笑很轻,像风吹过枯叶。他的手垂下去,整个人消散在空气中。齐砚生摊开手掌,上面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字——“谢”。
记忆碎片不断涌出。
每一段都在唤醒某种东西。
不是力量,不是能力,是执念。
是他为什么一直活着的原因。
病房里的空气变了。
原本冰冷的气息开始回暖,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那味道像是陈年艾草混合着苦参、黄连,又带着一丝甜意。护士闻到后怔住,这是她在仁和医院工作十年都没闻过的气味。
“这……这是什么?”
白明洲盯着监护仪。
屏幕上,那条直线终于动了。
一点微弱的波动出现。
接着是第二下。
第三下。
心跳恢复了。
“跳了!他心跳回来了!”护士大喊。
白明洲没松手,反而加大了电流输出。他知道现在不能停。古瞳虽然开启了,但灵脉断裂的问题还没解决。如果中途断电,刚才的一切都会白费。
齐砚生的身体再次剧烈震动,嘴里溢出一口黑血。那血落地时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腐蚀了地板。白明洲看到他手腕上的七色丝线开始褪色,由鲜艳变得灰白,仿佛承受了巨大负担。
“快……再撑一会儿……”他咬牙。
就在这时,窗外的暴雨突然停了。
不是渐弱,是一瞬间停止。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阳光照进来,横跨整座城市。一道彩虹出现在天际,连接东区与西区,正好穿过仁和医院的楼顶。
病房里所有人都抬头看向窗外。
没人说话。
只有机器的滴答声在响。
监护仪的心跳线越来越稳,呼吸频率恢复正常,血压回升。齐砚生的脸色逐渐有了血色,胸口开始微微起伏。他的眼皮还在颤,但不再抽搐。古瞳的青光缓缓退去,最后缩回瞳孔深处,消失不见。
白明洲终于松开手。
他整个人瘫坐在轮椅上,右腿机械关节彻底失灵,冒出了最后一缕黑烟。他低头看着手中烧毁的电路板,嘴角扯了扯。
“这一次……我没让你死。”
他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护士们围上来检查生命体征,确认稳定后才敢松口气。有人小声说:“刚才那道彩虹……是不是太巧了?”另一个人摇头:“不知道,但我感觉……他不一样了。”
药香还在飘。
越来越浓。
齐砚生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指甲抠进了床单。
他的意识在深处游走,像沉在海底的人终于看见了光。那些记忆还在耳边回响,周嫂的歌声、沈清梧的呼吸声、狂医最后的笑容,全都混在一起,推着他往上游。
他不想醒。
可身体已经醒了。
眼皮太重,他试了几次才勉强睁开一条缝。光线刺进来,他眯起眼。天花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几个人影晃动。他想说话,喉咙却干得发痛。
一只水杯递到唇边。
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喝点水。”白明洲的声音。
他张嘴,温水流进嘴里,顺着喉咙滑下去。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重新接上了。不是经脉,不是灵力,是一种更原始的东西——活着的感觉。
他闭上眼,又睁开。
这次看得清楚了些。
白明洲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右手还握着烧坏的电路板。他看了齐砚生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做了什么?”齐砚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把你从死里拉回来。”白明洲说,“用了我的义肢,三十七路电流刺激穴位,强行唤醒你的古瞳。你差点就没了。”
齐砚生慢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道灼伤的痕迹,是电流留下的。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针还没拔,每一根都在微微发烫。
“多久了?”
“十分钟。心跳停了整整十分钟。”
齐砚生沉默。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临床死亡超过五分钟,大脑就会缺氧坏死。他能醒,不是医学奇迹,是古瞳的力量在护住他的神识。
也是那些记忆。
那些人。
他慢慢坐起来,动作很慢。护士想扶,被他抬手挡住。他靠在床头,喘了口气,目光落在窗边。
彩虹还在。
阳光照在玻璃上,反射出一片金光。
他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向内袋。
银杏叶还在。
干枯的叶子静静躺在掌心,叶脉已经断裂,但触感依旧真实。他捏了捏,叶子碎成粉末,从指缝间落下去。
白明洲看着他:“它完成了它的任务。”
齐砚生没说话。
他知道,狂医留下的这片叶子,不只是救命的媒介。那是信任,是托付,是一个曾被视为怪物的人,最后交给他的光。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
不是因为虚弱。
是因为愤怒。
他活下来了。
可有些人已经不在了。
周嫂、狂医、还有那些被实验的孩子。他们没能等到这一天。
而现在,裴玉容还在外面。
沈清梧还在危险中。
朔日快到了。
他必须动。
他掀开被子下床,脚刚落地就晃了一下。白明洲伸手要扶,被他躲开。
“我能走。”
“你不行。”白明洲拦住他,“你刚复苏,灵脉还没完全修复,强行行动只会再次崩溃。”
齐砚生站稳,看着他:“你说对了。我刚从死里回来。”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
“所以我更不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