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浸透了老周那身不合身的清洁工制服,黏腻地贴在我的后背上。
我几乎能闻到消毒液和汗液混合的刺鼻气味,混杂着巷子里若有若无的腐臭。
那扇吐出绿色卡片的铁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像是一只巨兽满足的叹息。
我不敢回头,快步退回黑暗的巷角,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鼓,每一下都震得我耳膜发麻。
换回自己的衣服时,我的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张冰冷的绿色卡片被我死死攥在掌心,边缘硌得生疼。
c级容器转运许可,有效期至今日十八点。
他们不仅接受了那个错误的编号,还给了我一把时效短暂的钥匙。
这不是疏忽,这是一个精准的陷阱,而我,正提着脑袋,一步步踩进去。
顾昭亭的脸在排水口塌陷处的阴影里一闪而过,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接过了我拖拽着的沉重尸袋。
尸袋里是真正的流浪女尸,我用尽全力才把她拖到这里。
当我们一同滑入那条狭窄潮湿的地道时,一股混合着泥土、霉菌和死水的气味瞬间包裹了我。
头顶的横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悬着一串发黑霉烂的麻绳结。
小时候,镇上的老人们指着类似的东西,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们,这是“缚魂索”,是林家先祖为了防止地下不安分的游魂跑到镇上作乱而设下的。
可现在,借着顾昭亭手里那支微弱的手电光,我才看清了真相。
这些根本不是什么缚魂索。
它们是坐标,是标记。
我强忍着不适,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离我最近的一个死结。
绳结冰冷僵硬,像一段风干的骨头。
就在触碰的瞬间,我的金手指再次启动,无数关于绳结编织的数据流涌入脑海,比对、分析、重组。
那繁复的结法顺序,竟与我从社区档案里背下的,某个失踪女孩的学籍编号加密算法完全一致。
我记得她,一个爱穿碎花裙子,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女孩。
七步,一个死结。
七步,一条消失的生命。
我脚下这条通往林家禁地的密道,原来是一条用生辰八字和学籍编号铺成的黄泉路。
地道的尽头是一块巨大的活动石板。
顾昭亭用肩膀抵住石板边缘,闷哼一声,将其缓缓推开。
一股仿佛来自冰川深处的冷气扑面而来,吹得我浑身汗毛倒竖。
石板之下,并非我想象中存放牌位的阴暗旧室,而是一条经过精密改造的白色长廊。
长廊两侧,整齐地立着数十个顶天立地的玻璃柜。
柔和的白光从柜子内部透出,将里面的人形轮廓映照得一清二楚。
他们,或者说它们,全身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蜡状薄膜,像被封存在琥珀里的标本。
唯一证明他们还活着的,是那随着微弱呼吸而缓慢起伏的胸口,那起伏的频率整齐划一,仿佛被同一个节拍器控制着。
他们像是在沉睡,又像是在等待着某个仪式的唤醒。
我的目光被长廊最前方的一块巨大电子屏牢牢吸住。
一行绿色的字符正在屏幕上滚动刷新:“L.w.Y. 已接收 → 等待覆模排序”。
L.w.Y.,那个我伪造的编号。
他们不仅接收了它,还把它编入了流程。
我的心脏骤然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
我原本以为自己是潜入系统的病毒,此刻才惊觉,我只是一个被主动下载的程序。
在他们的系统里,我已经“存在”了。
我不再是林晚照,而是一个等待被覆模排序的“容器”。
“蹲下!”顾昭亭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猛地将我拽到一排玻璃柜的阴影里。
几乎是同时,前方拐角处传来规律的脚步声。
是那种我模仿过的,每步间隔一点三秒,左脚落地略重的步频。
两个身穿灰色长袍的人推着一辆金属担架车,悄无声息地从我们藏身的角落前走过。
他们的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
担架上躺着一个小女孩,身上只穿着一件鲜红色的肚兜,在惨白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眼。
我认得她,上周我还在镇口的小卖部见过她,她是李家的小女儿,户籍档案上清清楚楚写着:因水土不服,已请长假回乡下外婆家休养。
可现在,她躺在这里,双眼紧闭,纤细的手腕上扣着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标牌。
她的嘴唇在微微颤动,似乎在无声地呐喊,可嘴角处却被一根极细的黑线死死缝合,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等那两个灰袍人推着车走远,消失在长廊的另一端,我才敢从阴影里探出头。
就在他们刚刚经过的地面上,一张卡片大小的登记单悄然滑落。
我屏住呼吸,迅速上前捡起。
登记单上打印着一行字:“h.L.x.9 —— 活体适配度92%,建议优先覆模。”
h.L.x.9……我脑中飞速运转。
李家小妹,名叫李华馨,今年九岁。
姓名拼音首字母,加上年龄。
h - L - x - 9。
原来如此。
这些编号根本不是随机的,而是遵循着一套严密的加密规则。
而在登记单的最下方备注栏,还有一行潦草的手写小字,笔迹锐利得像刀锋:“祭灶日前,必须完成三魂归位。”
我们迅速退回到一个更隐蔽的角落。
我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隐形笔,借着顾昭亭手机屏幕的微光,在自己冰冷的掌心飞快地默写、推演着这套编号规律。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我所有的侥幸。
如果李华馨是h.L.x.9,那么我的代号,L.w.Z.,也绝非巧合。
林晚照,二十三岁……不,他们用的不是年龄,是出生年月日。
我的金手指瞬间调出了我的个人档案:林晚照,生肖……他们早就掌握了我的一切信息。
这不是一场临时的抓捕,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回归。
真正的恐怖在于,他们早就知道我会来,甚至,他们一直在等我来。
“覆模一旦开始,他们会用仪器检测所有容器的脑波活性,任何异常的清醒信号都会被立刻锁定。”顾昭亭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警告的意味,“你在这里多待一秒,就多一分被同化的危险。”
我用力点头,将掌心的隐形字迹用力抹去,但那些编号和规律已经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的目光越过他,投向走廊的最尽头。
那里立着一尊面朝墙壁的泥塑童子,它孤零零地杵在黑暗里,姿态古怪。
就在我视线扫过的瞬间,手电的余光恰好照亮了它背后的墙壁。
墙上,用朱砂刻着四个字。
替身代偿。
我死死咬住嘴唇,一股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如果说,我,林晚照,只是一个被他们标记好的“替身”。
那么,那个原本应该躺在这里,等待被“三魂归位”的人,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我的脑髓深处。
我必须找到答案。
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弄清楚,我究竟是谁的影子。
静屋里隐藏的秘密,远比我想象的要庞大和古老。
而我,必须在“祭灶日”之前,把这一切都挖出来。
我需要一张地图,一张能让我在这座活的坟墓里自由穿行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