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废弃猪圈最阴暗的角落,腐烂的草料和陈年牲畜粪便的气味几乎让我窒息。
我顾不上这些,用颤抖的手指从鞋垫的夹层里,捻出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残页。
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三个字像烙铁一样烫进我的瞳孔:苏—09—17。
它不是什么密码,更像一个档案编号。
一个念头在我脑中疯狂闪现,我立刻调用了那个如影随形的能力。
视野里,无数数据流瀑布般刷过,金色的字符在黑暗中重组、筛选、比对。
很快,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列表浮现出来。
苏青,编号苏A—09—21,二十五年前失踪。
苏小小,编号苏c—09—08,十八年前失踪。
苏……
名单很长,每一个姓苏的女性,她们的失踪编号中间都嵌着一个“09”。
而当我点开她们的详细资料时,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所有目标,无一例外,出生日期都是农历腊月二十三。
更诡异的是,她们母亲的医疗记录里,都清晰地记载着同一句话:产后大出血。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
一个被赋予了送旧迎新、祈福禳灾意义的日子,在此刻却像一道催命符。
我几乎是凭借本能,从随身的防水袋里翻出户口本和出生证明的复印件。
指尖划过那一行打印的黑字,我的呼吸停滞了。
姓名:林晚照。出生日期:二十年前,腊月二十三。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我猛地卷起左臂的袖子,看向手肘内侧。
那里,有一道淡红色的胎记,细细长长,末端圆润,形状就像一滴正在滑落的烛泪。
它曾是我身上最不起眼的标记,可现在,它与我记忆中陶罐照片上,那些作为“遗物”标签的图案,分毫不差。
真相,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撞进了我的脑海。
“模型社”不是一场随机的杀戮游戏,它是一场持续了数代人的精准回收。
我们不是猎物,我们是……产品。
那些出生于祭灶日、母亲曾经历生死关头的女孩,我们的基因里似乎就刻下了某种印记,成了他们眼中合格的“容器”。
所谓的“执烛者”,根本不是指某一个人,它是一种可以代际传承的身份,一个血脉的诅咒。
姥姥没有烧掉名册,不是因为疏忽,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她自己的名字,或许就在那本名册的某一页上。
她留下了我,这个流着同样血液的后代,只是为了让下一个“容器”能够活下去。
她用指甲油修补陶罐的动作,那个看似多余的破绽,原来是留给我唯一的线索,一声无声的呐喊。
我必须回去。供销社的那个铁盒,或许还藏着别的东西。
我压低身子,贴着墙根溜出猪圈,重新潜入村子的夜色里。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诡异的惨白。
途经祠堂时,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昨夜那堆熊熊燃烧的纸钱,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地面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洒上了一层薄薄的新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我的眼睛,却被几块青砖的缝隙牢牢吸住了。
那里残留着一些灰白色的粉末,在月光下,竟然泛着一种极微弱的、鬼火般的荧光。
我的知识库被瞬间激活,高中化学课本里的一行字跳了出来:某些含钡的化合物,燃烧后会产生持久的磷光现象,也就是余辉。
他们烧的根本不是纸钱!
那些掺杂了特殊化学物质的粉末,是一种信号剂,一种追踪标记。
他们在用这场盛大的祭祀仪式,划分出“安全区”与“污染区”,标记出谁是自己人,谁又是需要被“清理”的目标。
整个村子,就是一个巨大的棋盘。
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加快了脚步。
供销社的后窗依旧虚掩着。
当我翻身进入时,发现原本放着铁盒的货架下,多了一个小小的竹篮。
篮子里,是一碗已经冷透的白粥,和一双崭新的绣花鞋垫。
我的心猛地一抽。
那鞋垫的针法,是姥姥独有的“回字绕线”,繁复而细密,整个村子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会。
可鞋垫上绣的图案,却不是姥姥喜欢的花鸟,而是一只歪歪扭扭的蜡笔小猫,那是我五岁时得意洋洋画给她看的样子。
这是姥姥留给我的。她来过这里。
我颤抖着拿起鞋垫,指腹触碰到棉布的底层,摸到了一片极薄、极硬的凸起。
我小心翼翼地挑开线头,从里面夹出了一张小小的塑料片——那是一片微型胶卷。
我立刻关掉手机,只打开手电筒,将胶卷挡在光束前,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
一幅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
照片的背景是老宅的门前,五个女人并排站立,每个人的手里都擎着一盏摇曳的红烛。
她们的表情肃穆,仿佛在参加某种古老的仪式。
站在最中间,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婴儿的,赫然是年轻时的姥姥。
我的目光扫过照片的边缘,落在最左侧那个女人的脸上。
她的眉眼轮廓,竟与许明远那张寻人启事上的老婆,有七分相似。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死死盯着墙上那张诡异的合影,仿佛要将每个人的脸都刻进骨头里。
就在这时,身后的窗户玻璃上,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
叩、叩。三短,一长。
这是我和顾昭亭十二岁那年,在后山掏鸟窝时定下的紧急联络暗号。
我的身体比意识先一步做出反应,猛地转过头。
玻璃上,倒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戴着一副夜视镜,绿色的幽光让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左耳完好无损。
他手里提着一把工兵铲,铲刃上还沾着新鲜的、湿润的泥土。
他没有试图进来,只是隔着玻璃,将工兵铲的铲尖,朝着北山的方向,不轻不重地点了两下。
随即,那个人影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后,瞬间隐没在浓重的夜色里。
我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是敌是友。
但我知道,那个手势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个指向。
村里人常说,北坡那片林子邪性,连坟都不立。
而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如果我想弄清楚这一切,弄清楚谁生谁死,我就必须走进那片连亡魂都不愿安息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