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胸腔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
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那枚沾着暗红色血迹的铁钉几乎要嵌进我的掌心。
脑海里,那不属于我的记忆被强制、冷酷地重放——昨夜,顾昭亭站在吱嘎作响的木门前,右手虎口稳稳夹住生锈的钉帽,手腕一拧,以一个流畅的逆时针发力,将它从门框中拔出。
我记得清清楚楚,他的动作在木头上留下了一道半月形的深刻划痕。
可现在,我掌心的这枚钉子上,尖端那抹粘稠的血迹,却诡异地偏向左侧。
这不像是右手拔钉后顺势染上的痕迹,倒更像是一个左撇子在仓促间用指腹抹上去的,或者,是被一只流血的左手死死攥过。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钻进我的大脑。
如果这枚钉子真的是顾昭亭留下的线索,他为什么要用一种与自己习惯完全相反的方式来留下痕迹?
这不合常理。
可如果……如果留下它的不是他,那那个穿着和我一模一样校服的“我”,那个将这枚钉子塞进我手心的苍白女孩,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是警告,还是嫁祸?
心脏的狂跳声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我不敢再在井边停留,强撑着酸软的四肢,压抑着身体的颤抖,一点点爬回了平地。
视线扫过井口边缘,我立刻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
那些纠缠在井沿上的墨绿色藤蔓,有几根出现了非常新鲜的、被踩踏过的折痕,像是有人刚刚从这里经过。
我压低身子,循着那断断续续的痕迹望去,它们像一条无声的蛇,蜿蜒着指向疗养院东侧那栋被遗忘了的建筑——锅炉房。
我的呼吸一滞。
锅炉房,这个地方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涂满了灰败和恐惧的色彩。
大人们窃窃私语,说那里不仅烧煤,也曾是处理那些“没救了”的病人的地方。
焚尸炉的烟囱,即便在白天,也总像是盘踞着一缕散不去的黑烟。
它已经废弃很多年了,铁门被一把巨大的锈锁锁着,成为孩子们的禁地。
现在,那里竟然有动静。
我屏住呼吸,像一只受惊的猫,贴着斑驳的墙根,悄无声息地朝锅炉房潜行。
越靠近,一股混合着铁锈、煤灰和某种无法言喻的焦糊味的气息就越发浓重。
就在我贴近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时,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金属刮擦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刺啦……刺啦……像是在用什么工具清理着精细的零件。
我不敢推门,而是绕到侧面一扇更高、更隐蔽的通风口下。
通风口的铁网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留下几个不规则的破洞。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墙体凸起的砖块,将眼睛凑了上去。
昏暗的锅炉房内,只有一盏便携式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光线下,一个穿着深色工装的背影正蹲在地上,他戴着手套,手里拿着一把尖嘴钳,专注地清理着一块烧得焦黑的电路板。
那身形,那利落的短发,甚至连微微耸起的肩胛骨的轮廓,都像极了顾昭亭。
我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是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在我准备开口呼唤他的瞬间,那个背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顿,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他转过脸,看向我所在的方向。
隔着昏暗的光线和锈蚀的铁网,我看见他的脸上架着一副奇特的护目镜,镜片在应急灯的照射下,闪过一道幽绿色的反光。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是夜视护目镜。
我在静屋的监控室里见过一模一样的型号,是那些“观察者”的标配。
更让我如坠冰窟的是,当他侧过脸时,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左耳,光洁平滑,皮肤完整,根本没有那道伴随了顾昭亭整个少年时代的、月牙形的伤疤!
他不是顾昭亭。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僵硬地从墙上滑落,缩回阴影里。
恐惧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一个和顾昭亭身形如此相似的冒牌货,戴着监控者的装备,在这座废弃的焚尸炉里,到底在做什么?
我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退到更远处的黑暗中,翻找着那些被尘封的童年记忆。
金手指的能力在极度紧张中被动触发,一张模糊的、手绘风格的疗养院童年地图在我脑海中徐徐展开。
锅炉房的图标闪烁了一下,一条虚线从它的地下延伸出去。
我想起来了!
锅炉房的地下,有一条狭窄的检修通道,是当年为了铺设管道留下的,可以直接通往后山废弃的老水泵站。
那是我和顾昭亭的秘密基地,我们曾经把攒下来的弹珠和宝贝都藏在那条通道里。
这或许是我唯一能接近真相的机会。
我绕到锅炉房的后墙,在一堆杂草和建筑垃圾后面,找到了那个被藤蔓几乎完全覆盖的入口。
拨开枯藤,一个仅容一人钻入的方形洞口露了出来。
没有犹豫,我侧身钻了进去。
通道里比我想象的还要狭窄、潮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
我只能弯着腰,摸着冰冷的墙壁前行。
黑暗中,我的指尖忽然蹭到了一层滑腻腻的、有些发黏的物质。
我停下脚步,用手指捻了捻。
不是霉斑,也不是青苔。
那是一种奇特的蜡屑,质地和触感,竟然和之前那个假姥姥手臂上脱落的皮肤碎屑一模一样!
一个可怕的推断瞬间成型。
他们,那个神秘的组织,一直在利用这条我们儿时的秘密通道,转运那些从静屋里出来的“成品”!
这里是他们的运输线!
我加快了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通道的尽头是一道向上的铁梯。
我顺着梯子爬上去,轻轻推开头顶的铁板,一股夹杂着水汽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
这里是老水泵站了。
水泵站中央,那个巨大的圆形石台上,赫然摆放着三具尚未封口的稻草人。
它们的形态扭曲,像是拙劣的仿制品。
而其中最中间的一具,身上穿着的,正是我那件蓝白相间的校服。
我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几乎无法呼吸。
我壮着胆子,一步步挪过去,颤抖着掀开那具草偶身上的校服内衬。
在填塞得满满的干枯稻草中,一枚金属物件的冰凉触感硌到了我的手。
我将它挖了出来。看清那东西的瞬间,我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
那是一枚老式的打火机,黄铜外壳上刻着一道浅浅的闪电标记。
这是我藏在宿舍床板下地窖夹缝里的备用火源,是我最后的保命手段。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今天早上我还特意检查过,它明明还在老地方!
是谁?
是谁复制了我的行动轨迹,甚至连我藏东西的隐秘习惯都了如指掌?
金手指的推演能力前所未有地高速运转起来,冰冷的信息流在我的脑海中炸开: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绝非一日之功,必然是长期的、无孔不入的观察者。
而能掌握我所有生活细节和秘密的,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那个组织已经渗透进了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安插了无数双眼睛。
要么……顾昭亭,那个我唯一信任的人,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和我站在一边。
就在我因为这个可怕的猜测而浑身冰冷时,脚踝处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紧绷感。
我猛地低头,只见一根头发丝粗细的、惨白色的蜡丝,正从脚下的石台地缝中钻出,如同有生命的藤蔓,死死缠住了我的脚踝,并且还在迅速向上蔓延!
我惊骇欲绝,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脚踹去,那根看似纤细的蜡丝应声而断。
我不敢再有片刻停留,转身就向来时的通道入口狂奔。
然而,就在我转身的刹那,一个空灵诡异的孩童哼唱声,在空旷的水泵站里幽幽响起。
那是一段我刻骨铭心的旋律,是我和顾昭亭儿时玩捉迷藏时,为了在黑暗中找到对方而约定的暗号。
可那个声音,既不像童年的顾昭亭,更不像我自己。
它尖细、飘忽,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仿佛是从老旧录音机里播放出来的残破音调。
更可怕的是,那段旋律只哼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仿佛一个恶毒的邀请,在寂静中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没有出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将那枚滚烫的打火机死死攥在手心,趁着奔跑的间隙,飞快地把它塞进了鞋垫底下。
我没有选择原路返回,而是朝着与检修通道相反的、通往水泵站另一个出口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更深沉的黑暗里。
身后,那诡异的哼唱声没有再响起,但那种被凝视、被狩猎的感觉却如影随形,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我牢牢罩住。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拼命地奔跑,肺部火烧火燎,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那个在暗处追逐我、用我们的秘密来引诱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只知道,这一刻,比起那个未知的怪物,我心中那份对顾昭亭可能背叛的恐惧,更加让我遍体生寒。
这片疗养院,这座村庄,已经没有任何一寸土地是安全的。
我必须逃出去,逃到一个可以让我喘息、让我思考的地方。
鞋垫下的金属块硌得我脚心生疼,却也成了这无边黑暗中,我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角落,一个能让我把它拿出来,仔细看看的地方。
或许,在那上面,藏着所有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