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的冰冷顺着脊椎向上蔓延,几乎要冻结我沸腾的血液。
金手指系统在视网膜上投射出幽蓝色的光屏,无声地回放着刚才的一切。
那个冒牌货,那个组织精心雕琢出的“林晚照”,每一个像素都清晰得令人作呕。
他的动作太标准了,标准得像一本教科书。
当他抬手,对我比出那个代表“三号方案”的手势时,金手指的生物监测模块立刻捕捉到了异常。
光屏上,一圈红色的高亮标记框住了他手腕内侧的皮肤,数据显示:皮下肌电信号延迟0.03秒,腕伸肌群出现非自主性微颤。
这是最典型的劣质仿生体征,皮下电极在调控肢体时,永远无法完美模拟神经传导的平滑曲线。
他们可以复制我的记忆,克隆我的身体,甚至模拟我的心跳,但他们无法复制一个真正活过的人,在生死瞬间形成的肌肉记忆。
他们以为我们之间的烙印是那套繁复的手势暗号,是无数次任务中生死与共的默契。
多么可笑。
他们翻遍了我的记忆,却漏掉了最深处、最柔软的那一块。
七岁时,那场几乎吞没整个村庄的山洪,浑浊的泥水像巨兽的舌头,舔舐着我们羸弱的身体。
顾昭亭,那个比我高不了多少的少年,用他单薄的脊背扛起了我的整个世界。
他背着我,在齐腰深的水里艰难跋涉,一块被洪水裹挟的碎石划开了他的喉咙。
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成了我整个童年挥之不去的噩梦。
从那以后,他的声带永久性受损,再也吹不出完整、清亮的蝉鸣声。
蝉鸣声,才是我们之间唯一、不可复制的暗号。
一声长,两声短,是他告诉我“安全”;连续的急促鸣叫,是他提醒我“危险”。
而那个替身,竟试图用一个冰冷的手势来模仿我们灵魂深处的共振。
不,这不是他。
真正等我的那个人,绝不会这么做。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探向舌下。
那里藏着我最后的底牌——一枚出发前用牙科记忆凝胶咬合成型的微型震动器。
它完美贴合我的口腔内壁,薄如蝉翼,即便是最精密的扫描仪器也无法发现。
金手指立刻调取了另一段关键数据,来自昨夜,那辆运送我“尸体”的卡车途经第三座跨江大桥的桥底时,车顶传来的敲击声。
“叩叩叩……叩——”
三短一长,每一次敲击间隔精准地控制在0.8秒。
这是摩斯电码里的“V”,也是顾昭亭确认“我在这里,我还活着”的独特方式。
而刚才,从通风口一跃而下的那个人,落地时轻得像一片羽毛,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金手指的音频分析模块甚至捕捉不到他刻意压制下的呼吸声。
不对。
真正的顾昭亭,左侧第十一根肋骨下有一道陈年旧伤,是某次任务中为了保护我被爆炸的弹片击穿留下的。
伤愈后,他的横膈膜运动受到了轻微影响,导致他在快速换气或极力屏息时,呼吸会带上一丝极难察觉的拖音,像风吹过狭窄的裂隙。
我没有听见那阵风声。
所以,通风口那个是陷阱,电梯门口那个是诱饵。
他们布下天罗地网,目的就是为了引出藏在暗处的、真正的顾昭亭。
而我,是这一切的中心。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阴影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对讲机电流声,一个压低的声音响起:“c区滤网出现异常波动,疑似目标藏匿在通风系统夹层,二队、三队前去排查。”
心脏猛地一缩。
金手指瞬间启动,疯狂比对过去四十八小时内截获的所有通讯记录。
这个组织的通讯系统看似复杂,使用民用加密频段,但有一个致命的规律:为了确保最高指令的传达,每小时的整点,所有频道会自动跳频至一个固定的备用信道——17.3兆赫兹,用于传输最高级别的警报。
我看了一眼系统时间的倒计时:距离下一次整点跳频,还有六分二十三秒。
时间足够了。
我像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蜷身钻进走廊拐角配电箱下方的电缆槽。
这里布满了错综复杂的线路,散发着橡胶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我从军靴内侧抽出一枚边缘锋利的军牌碎片,这是顾昭亭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我用碎片熟练地刮开一根信号主线的绝缘层,露出里面闪着银光的铜线,然后将舌下的震动器引出的两根细如发丝的导线,一圈圈紧紧缠了上去。
计划在脑中飞速成型。
我要在他们系统跳频的瞬间,释放一段伪造的警报信号。
信号内容必须足够紧急,位置必须足够遥远,才能最大限度地引开主力巡逻队,为顾昭亭创造机会。
我预设的警报是:“b层东侧储藏区出现剧烈热源波动”。
倒计时在视网膜上无情地跳动着:十,九,八……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三,二,一!
在倒数至最后一秒的瞬间,我狠狠咬破舌尖,剧痛让我保持了绝对的清醒。
我用牙齿精准地控制震动器,发出了一段预设好的模拟脉冲。
微弱的电流窜入线路,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
然而,就在下一个刹那,头顶的广播喇叭突然爆出一阵刺耳的杂音,一个机械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响彻整个楼层:“警告!警告!E区冷却库出现生命体征!重复,E区冷却库出现生命体征!”
E区?是我刚才出来的那个冷却库!
几乎是在警报响起的同一时间,两道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电梯的方向急奔而去。
他们的目标是我,而不是警报所指的E区。
我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个将计就计的圈套。
他们知道我会利用系统漏洞,所以故意放出了一个错误的位置信息,真正的目的,是利用警报声掩盖他们的行动,对我进行最终的合围。
他们不相信警报,但他们必须去排查。
而这排查所需要的至少九十分钟空档,就是留给顾昭亭唯一能动的时间。
我贴着冰冷的墙壁缓缓起身,再一次走向那扇虚掩着一条缝隙的冷却库大门。
这一次,我不是为了躲藏,而是为了布置真正的诱饵。
我找到了自己原先躺过的那个尸袋,粗暴地撕开,将身上那件碍事的工服脱下,胡乱塞了进去,并刻意将它摆成一个人体蜷缩的姿势。
我从旁边的医疗废物箱里翻出还残留着冷气的低温棉层,精准地贴在工服领口的位置,模拟颈动脉的低温。
然后,我将一块设定为缓慢降温模式的医用凝胶,放在了工服胸口的位置。
金手指系统精确地调校着“尸体”的每一个细节:右臂微微弯曲,做出遮挡脸部的姿态;左腿向外旋转十五度——这正是我被从那辆运尸车上拖下来时,被动形成的姿态。
做完这一切,我悄然后退,退到一根粗大的通风管道下方。
我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用军牌的尖角,轻轻划下了一道痕迹。
一道短杠,旁边跟着三道平行的、更细的划痕。
这是我们小时候在山里玩捉迷藏时,他教给我的暗号。
当他爬到树上或者躲在山洞顶上时,就会在下方留下这个标记,意思是:“我就在你上方,抬头看。”
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真的回来了,他一定会看懂。
我抬起头,看向头顶漆黑的通风口,仿佛能穿透那层冰冷的金属,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门外,巡逻队的脚步声和对讲机的杂音渐渐远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风声。
那风声穿过走廊,呜呜作响,像极了一个人在我耳边低语:
晚照,别怕,这次换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