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板压在我的指尖,一根接着一根。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皮肤的纹路被强行印下来的触感,每一次按压,都像是在为我这具“尸体”盖上最后的官方印章。
操作这一切的男人动作熟练且麻木,他身上烟草味和劣质清洁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钻进我的鼻腔,几乎让我无法保持平稳的呼吸。
我必须忍耐,把自己想象成一块没有知觉的肉,一块即将被处理的废料。
拉链“嘶啦”一声从脚踝拉到头顶,世界瞬间被隔绝。
最后一道光线消失,我被彻底吞噬进一片浓稠的、散发着浓重塑胶气味的黑暗中。
我没有恐慌,恐慌是此刻最奢侈也是最致命的情绪。
我的大脑,那个被他们称为“金手指”的超级大脑,正以毫秒为单位飞速运转,将所有感官接收到的信息转化为冰冷的数据。
我的身体被两个人一头一脚地抬起来,动作很粗暴,就像在搬运一袋水泥。
我能感觉到其中一人的手掌隔着尸袋布料,正抵着我的后腰,他的掌心粗糙,带着硬茧。
接着是一阵悬空,然后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金属平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声。
这是车厢的地板。
我听见车门被关上的巨响,锁扣清脆地落了位,就像地狱之门的门闩。
引擎发动的震颤从身下的铁板传来,细密地传遍我的每一寸肌肤。
车子开动了。
我早已把顾昭亭今晨冒险拍下的那张运输路线图,以及沿途所有监控探头的分布,刻在了脑海里。
现在,“金手指”正在将这张二维地图,与我身体感受到的离心力、颠簸频率和转弯角度进行实时匹配,构建出一个三维的移动坐标。
一个急左拐,我整个身体滑向尸袋的另一侧,脸颊紧紧贴在冰凉的内壁上。
“金手指”的虚拟地图上,第一个红点被精准标记。
他们果然选了这条路:拐来拐去,专走那些被城市遗忘的、没有监控的窄巷。
第七个路口,那座废弃的老铁路桥,将是他们路线上的一个关键节点,也是我唯一的生机。
那里的信号塔因为结构遮蔽,会形成一个短暂的信号接收窗口。
车轮碾过路面接缝时,会传来一种周期性的震动。
我刻意调整着心跳的节奏,让它与这种震动频率趋于同步。
这是一种自我催眠,也是一种生命体征的测试。
只要这节拍还在,我就还活着。
只要我还活着,这场游戏就没有结束。
现在,该轮到我行动了。
我用舌尖,小心翼翼地顶向左侧的臼齿。
那里藏着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信号反射器薄片,是顾昭亭花重金从黑市搞来的军用级产品。
它很薄,几乎感觉不到存在,但此刻却重如泰山。
舌尖与金属片接触的瞬间,一阵冰凉和微弱的苦涩味传来。
我不能着急,任何大幅度的口腔动作都可能引起怀疑。
我只能借着每次呼吸的微弱气流,一点一点地,将它从牙齿的伪装涂层后推出来。
“金手指”的计算模型早已建立:尸袋左上方的通风口,距离我头部大约四十厘米。
在完全平躺的状态下,我不可能单靠吹气将它送达。
我需要借助惯性,至少三次急刹车或者急速转弯带来的惯性。
第一次转弯,我预判到了,但时机太短,薄片只在口腔里挪动了半分。
第二次转弯,我故意让身体微微倾斜,用一种符合“尸体”被甩动的姿态,让薄片顺势滑到舌尖。
它蹭过尸袋的内壁布料,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沙”声。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前排的两个男人正在大声聊着天,抱怨着今天的油价,完全没有察觉。
机会很快来了,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叫,伴随着疯狂的喇叭声。
我的整个身体猛地向前冲,头部重重撞在尸袋的前端。
就是现在!
这股惯性远超转弯!
但不是我计划中的那一次。
“金手指”瞬间分析:这不是路线上的预设刹车,是意外。
车外传来呵斥声。
我听到了,那是顾昭亭的声音,冷静、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伪装得天衣无缝。
“金手指”立刻调出他的b计划:利用城东交警每周三下午在光明路设卡查酒驾的规律,制造一场故意的追尾。
现在是周三,下午五点二十三分。
时间分秒不差。
他总是有后手。
车门被“砰砰砰”地敲响。“警察!熄火,出示一下证件!”
司机发出一连串咒骂,副驾驶的助理则起身去应付。
我听见他在小声解释,说车上拉的是“医疗废物”,赶时间处理。
警察的声音(是顾昭亭)不为所动,坚持要按流程办事。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车外的对峙吸引时,我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空当。
我猛地深吸一口气,让胸腔最大限度地扩张,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口气连同舌尖的薄片,对准通风口的方向,猛地吹了出去!
薄片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我看不见的轨迹,紧接着,我听到了它撞在塑料通风口上发出的,一声比蚊蚋振翅还要轻微的“哒”。
成功了。
我立刻放松全身,恢复“尸体”的僵直状态。
耳朵里塞着的微型震动器,是我的另一道保险。
我在等待,等待那串约定的密码。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车外的争执还在继续,成了我最好的掩护。
终于,耳廓深处传来了一阵断续的、极其轻微的震动。
三短,两长,一短。
摩斯电码,代表“S.o.S.”,也是我们之间的暗号:“信号已接,定位成功。”
顾昭亭收到了。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可就在这时,也许是车外的对峙让他感到烦躁,司机回头瞥了一眼我所在的尸袋,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妈的,这玩意儿怎么好像还有点热?”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副驾驶那个男人冷笑着探回头,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管她热不热,到‘厂里’就什么都‘冷却’了。”
我死死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压制住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战栗。
他们不是罪犯,他们是流水线上的操作员,而我,只是一个等待处理的次品。
那个“厂里”,绝不是什么殡仪馆。
车外的“警察”似乎被说服了,在警告了几句后便放行了。
车子重新启动,这一次,速度明显加快,径直朝着老铁路桥的方向驶去。
我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将我包裹。
定位已经发出,顾昭亭会来救我,但我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他。
“金手指”没有停下,它正在飞速回放着车辆驶过的每一段路程,将沿途所有电线杆的编号、路灯的间距、消防栓的型号、甚至是墙壁上褪色的涂鸦,全部数据化,构建成一个无比精确的环境模型。
等我们进入桥下那个信号与监控的双重盲区,我会让顾昭亭,也让这些人知道,我记得的,从来不只是路。
车厢里的空气,因为我之前的剧烈呼吸和此刻的极度紧张,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那种塑胶的刺鼻气味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而潮湿的感觉,那是属于我自己的气息,被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无处可逃。
黑暗中,每一口吸入的气体,似乎都比上一口要沉重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