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娘的狼将军

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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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顾清歌恐惧臆想,和尚委屈挨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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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熔金,将晚照寺古朴的琉璃瓦镀上一层流动的、近乎悲壮的暖晖,也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孤绝的影子——那是唐三藏毅然步出大雄宝殿的身影。

殿内,神迹的余波与未解的疑云仍在僧俗心间激荡翻涌,凝结成一片沉重而敬畏的沉默。

唯有山风呜咽着穿过空寂的殿堂,携来灵山深处渺茫的回响,如一声穿越万古的、悠长的叹息。

暮鼓最后的余韵,早已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在飞檐斗拱间漾开最后一圈涟漪,终是消散于苍茫群山的无边怀抱。

唐三藏没有回头,一步踏出山门,身后那承载了太多好奇、敬畏与失落的大殿。

那卷凝结了天地玄机的沉重法旨所引发的喧嚣与诘问,都被他决绝地、干干净净地留在了这山脚古刹的庄严门槛之内。

恰似一层无形的壁障落下,隔开了佛国梵音与尘世烟火。

他的前方,只有夜色。浓稠如墨的夜色,正从四野八荒无声地合拢,将白日的最后一丝暖意吞噬。

一条崎岖的山径,宛如巨兽蜿蜒的脊骨,在渐次深沉的黑暗中向上攀爬。

固执地指向那隐在星幕之后、云雾缭绕、凡人难窥真容的灵山绝顶。

那里是终点,亦是起点,是无数因果缠绕的源头。

袖中,那卷以无上法力书就的法旨,安静地蛰伏着,恰似一点未曾熄灭的星火,微弱却执拗地燃烧着,紧贴着他的体温。

随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这点星火连同他自身,一同没入了无边无际的、能包容一切的夜色里,去向那连他此刻也未能尽窥的、莫测的因果之网。

行走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山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卷起棉袍的下摆。

唐三藏的脚步并未停歇,但方向却并非那高不可攀的绝顶。

他心念微动,一层肉眼难辨的微光如水波般掠过周身。

那件象征苦行与觉悟的?百衲衣?,如同晨露遇见了朝阳,悄无声息地?隐去?了形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紧接着,他面容上的宝相庄严、眉宇间历经劫难的沧桑印记,也如同水中的墨迹般晕开、淡去。

骨骼发出轻微的、只有他自己能感知的细微声响,身形轮廓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片刻之后,站在清冷山风中的,已不再是那位名动西游、得见世尊的圣僧玄奘。

?他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形貌,一个更为年轻、清俊的书生模样。

眉目温润,带着几分书卷气,只是眼底深处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难以言喻的深邃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这形貌,才是栖云巷深处那座古宅中的阿吉眼中所熟悉的“公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靛蓝色棉袍,袖口已磨出毛边,此刻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山巅的经历恍如大梦一场,袖中法旨的触感却又如此真实地提醒着他一切非虚。

他怕,怕自己若以那副托钵行脚的头陀模样回去,家中那娇憨明媚的宝宝,那朝夕侍奉的丫鬟如意。

还有那总爱揪他衣袖的书童,会认不出公子,会被那陌生的宝相震慑。

家,该是卸下所有佛光莲座的地方,该是能让他做回凡夫俗子的暖巢。

目标清晰起来。他朝掌心呵了口白气,不再仰望云雾封锁的灵山绝顶,转身踩着冻硬的山径往下走。

枯草断枝在靴底发出脆响,每一步都惊碎薄霜。远处小镇灯火在冬夜里浮沉,像散落的星子。

唐三藏加快脚步,朝着那片人间烟火——朝着栖云巷深处半旧古宅里,那盏为他留门的灯笼奔去。

小镇轮廓从墨色中浮现。柴火气混着腌菜坛子的酸香取代了山寺檀味。

狭窄的街道覆着夜霜,窗缝漏出的暖光在青石路上凝成昏黄冰凌。

唐三藏呵着白雾穿行巷陌,身后灵山化作巨大黑影,而前方那点微光,正融化着他满身寒霜。

栖云巷卧在冬夜里。青石缝挤出枯草,墙头老树枝桠如铁划,刺向灰沉沉的天。

多数宅门紧闭,唯几扇纸窗透出烛火,像冻僵的眼。

巷底古宅门前,素纱灯笼在朔风中摇晃,将“唐宅”二字映得忽明忽暗。昏黄光晕在霜地上洇开暖色,宛如雪地里的火种。

阿吉裹着臃肿的灰布袄,正跺着脚朝巷口张望。少年鼻尖冻得通红,却仍伸长脖子紧盯黑暗。指尖无意识抠着门框冰碴,忽然浑身一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姑娘!”他转身朝院内喊,清亮嗓音惊落檐角冰棱,“公子回来啦!”

庭院里,蜡梅枝头缀满金丸般的花苞。甜沁暗香浮动处,顾清歌独坐冰凉石凳。

?霜风卷过她单薄的藕荷色夹棉襦裙,浅碧半臂袖口露出纤瘦腕骨。

那支莲蓬银簪在乌发间幽微一闪,肩头却空荡荡的——连件挡风的斗篷也无。?

寒气咬上她的后颈,她却似未觉,只凝成灯影里一尊玉雕。

然而,她?并未像阿吉那般急不可待地起身相迎,甚至没有立刻转头望向门口?。

那份等待的姿态,在巨大的惊喜冲击下,依然保持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沉静。

女子的双手交叠着,安静地放在膝上。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透露出良好的教养。

此刻,那双手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裙裾上的一处细微褶皱,泄露了平静外表下同样翻涌的心绪。

她的侧脸线条柔和而优美,鼻梁挺秀,唇色是天然的淡樱色,抿成一道沉静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弧线。

她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面前石桌上一只素白的瓷杯上,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漾着清冷的微光。

阿吉的喊声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在她心湖中激起了圈圈涟漪。

那声“公子回来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她的心上。

她能感觉到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样熟悉,踏在庭院石板上的声音。

曾无数次在晨昏定省、月下闲步时响起,早已刻入她的记忆深处。

这一次,却似乎有些不同——少了些风尘仆仆的急切,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疏离?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膝上铺着的一方素帕,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的目光依旧低垂,死死盯着青石地砖缝隙里一株顽强探出头的小草,仿佛那里面藏着另一个世界的奥秘。

“公子?姑娘?”这些称呼像细密的针,不断地刺穿着她混乱的神经。

半个月了,整整十五个日夜交替,她依然无法将自己与这个称呼、这个身份、这个时空划上等号。

阿吉有些困惑地眨眨眼,不明白这位素来温婉知礼的姑娘今日为何如此沉默。

他张了张嘴,想再提醒一次,但看到顾清歌那近乎凝固的侧影,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疏离气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挠了挠头,又望向门口。

唐三藏已走到院门前,阿吉赶紧上前一步,恭敬地接过他手中装经卷的布包:“公子,您回来了。”

“嗯。”唐三藏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如常。他的目光自然地越过阿吉,落在院中那个静坐的身影上。

女子低垂着头,维持着那个凝固的姿势,犹如与这暮色中的小小庭院融为一体,却又格格不入地散发着一种强烈的、无声的抗拒。

唐三藏脚步微顿,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归于平静。

他没有多问,只是对阿吉道:“去准备些清粥小菜吧。”

然后便径直走向自己原先居住的东厢房,步履依旧平稳,仿佛院中的异样只是拂过枝头的微风。

唐三藏的平静,却像投入顾清歌混乱心湖的最后一块巨石,激起了更深沉、更剧烈的漩涡。

“姑娘,公子回来了。”

阿吉的声音,带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清脆,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顾清歌记忆深处那扇紧锁的、血淋淋的门。

净室内,唐三藏对着陶盂小解。热气在冷空气中腾起白烟,水声淅沥中,他垂眸望着青砖地上晃动的灯影。袖中那卷法旨贴着腕骨微微发烫,像块灼人的火炭。

他迅速理好衣袍,从柏木衣箱取出件絮了新棉的鸦青大氅。

路过铜镜时瞥见镜中人:眉间那道浅金色的佛印已淡得近乎透明,却仍在皮肉下隐隐灼烧。

顾清歌仍钉在石凳上。霜气浸透了她单薄的肩胛,睫毛凝着细碎冰晶。

突然有暖意裹住全身——带着沉水香气息的大氅沉沉落下,貂裘毛领轻蹭过她冰凉的耳垂。

“宝宝。”

这声呢喃似叹息,惊得她猛然抬头。唐三藏俯身的面容近在咫尺,眉心残留着未散尽的宝相庄严。

她脱口而出的称谓带着冰碴:“怎么了…法师。”

“唉。”

叹息散在白雾里。他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流畅得像接过一尊玉观音。

顾清歌僵着身子,视线撞见他襟前纽襻——金线绣的万字纹已被磨得发毛,那是十六年前原主亲手缝的。

“冷透的石头也比你暖和。”他掂了掂怀里轻飘飘的人儿,朝膳厅走去。玄色氅衣下摆扫过地面薄霜,留下两道并行的湿痕。

厨房窗棂漫出暖黄光晕。如意正揉着面团,发髻边散落的碎发被水汽黏在颊上。

见阿吉拎着食盒进来,她忙用胳膊肘顶开煨着砂锅的灶门:“可是法师...哎哟!”面团啪嗒掉进陶盆,溅起雪白粉雾。

阿吉把食盒搁上案桌:“姜粥多熬会儿!公子嗓子发哑呢。”

他凑近咕嘟冒泡的砂锅深吸一口气,“再撕个风鸡腿?我瞧公子抱着姑娘往膳厅去了,怕是...”

“怕是小姐又魔怔了?”如意压低嗓音,舀起勺蜂蜜淋进面团。

“快把煨着的参汤端去,窗根儿下那坛醉枣也启开。”铜勺突然顿了顿,“你刚说...公子抱着小姐?”

月光穿过窗纸裂缝,在阿吉瞪圆的眼里投下亮斑:“抱得可稳当了!姑娘的绣鞋尖儿在氅衣底下晃啊晃的,像檐下冻僵的雀儿扑翅膀...”

膳厅内,檀香幽微,与窗外初冬的寒气交织。唐三藏动作极轻柔,将怀中晃神的顾清歌安放在那张铺了厚实棉垫的圈椅里。棉垫是如意新絮的,触感柔软,试图为这具饱受病痛与心事煎熬的身躯带来些许慰藉。顾清歌的指尖冰凉,倚着椅背,像一尊随时会碎裂的瓷人,唯有那双望向唐三藏的眼眸,蕴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有期盼,有忧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底色。

“佛祖……” 她开口,声音轻若游丝,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似耗尽全身力气才挤出这句盘旋心头整日的话语,“……可有同意你还俗的事?”

唐三藏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目光沉静如古潭,却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脆弱与惶惑。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她身侧的绣墩上缓缓坐下,玄色僧袍的衣摆垂落地面,如一片沉默的夜。

讲经耗去了巨大的心力,但更沉重的是对顾清歌的愧疚和对佛祖法旨的未知,此刻,袖袍中的金色卷轴似乎在微微发烫。

他思索着晚照寺那一幕是否是佛祖对他的考验?亦或是命运开的残酷玩笑?他该如何向顾清歌解释这意外的耽搁?

又如何面对那突如其来的、要求他“暂缓尘缘,待机而行”的佛旨?内心天人交战,佛性与凡情激烈撕扯。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清晨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连同午后那一道令他心神俱震的法旨,一一向她和盘托出。

“清歌,”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古刹的飞檐如黑色的利刃,刺破了青灰色的、尚未完全苏醒的天穹。”

唐三藏缓缓道来,眼前的景象似乎随着他的话语在膳厅的静谧空气中重现,“檐下的铜铃被山风摇动,发出零丁、寂寥的清响。可这铃声,压不住寺内鼎沸的人声——那是数百信徒汇聚一堂的喧哗、焦灼与期盼。”

唐三藏闭目,深深一叹。就在那短暂的黑暗之中,顾清歌凝望他的双眸,透过那双饱含着深情、不舍与成全之痛的眸子。

与晚照寺大殿门缝后那些佝偻着脊背、满面风霜、眼神充满无尽渴求的香客身影,无声地、重重地叠印在一起!

一边,是他在佛前立下的、剜心蚀骨的私诺,是对一个女子许下的未来;另一边,则是沉甸甸的、无法推卸的普度众生之宏愿。

唐三藏讲述完毕,膳厅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炭盆中银丝炭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窗外愈发凛冽的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顾清歌静静地听着,眼睫低垂,掩去了眸中翻涌的万千思绪。

当讲到慧明住持那近乎绝望的哀求,看到殿内鼎沸人声所代表的沉重责任,她的心也跟着揪紧。

而当唐三藏最终说出“这是他的使命”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她——是释然?是庆幸?还是更深沉的悲哀?

那颗悬了一整天、七上八下的心,此刻终于“咚”地一声,沉沉地落回了肚子里。

是了,佛祖并未应允。他没有为了她,去直面佛祖,去求那渺茫的还俗恩典。

这个结果,让她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窒息的担忧瞬间消散。

她不愿!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她不愿看到这个如琉璃般清净无垢的圣僧,为了她这样一个异世飘来的孤魂,去背叛他心中至高无上的信仰,去违逆那巍巍如天的佛旨。

她不敢想象那后果——天罚?是雷霆震怒?是金身崩坏?还是永堕轮回之苦?仅仅是想到这些可能,就让她不寒而栗。

更深层的原因,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这副身躯,这具属于“顾清歌”的肉身,并非她所有!

她不过是一个误入此界的闯入者,一个鸠占鹊巢的幽魂。她如何能用别人的身体,去承接唐三藏的情意?

去与他花前月下,互诉衷肠,甚至……结为夫妇?每一次他深情的注视,每一次他温柔的触碰,都让她感到一种近乎亵渎的罪恶感。这甜蜜,建立在原主的不幸之上,如同饮鸩止渴。

“快些找到回去的方法吧!”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愈发强烈,如同指路的微弱星光。

回到二十一世纪,回到那个属于她的、或许平凡却真实的世界。

那里有她的身份,她的记忆,她的来处与归途。这里的一切,再美好,也终究是镜花水月,是借来的时光。

她抬眼,目光再次落在唐三藏沉静而俊逸的侧脸上。

他是金蝉子转世啊!是注定要历经劫难,弘扬佛法,普度天下苍生的圣僧。

他的存在,如同照亮苦海的灯塔,他的使命重于泰山。

她怎能……怎能因一己私情,将他拖入这万丈红尘的泥沼?

让他背弃誓言,舍弃使命,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为天下人所不齿、所唾骂的下场?

她更不愿自己,成为那史书工笔上遗臭万年、蛊惑圣僧的“妖女”!这个污名,她承受不起,也不想让他因她而蒙受。

思绪如乱麻,越理越乱。一个更阴冷、更让她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悄然滑入脑海:那个真正的顾清歌,原主……她去哪里了?

记忆的碎片陡然闪回——冰冷的池水灌入口鼻,四肢百骸被刺骨的寒意冻结,肺部如同火烧,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她是被庶妹顾清瑶,那个表面温婉、心肠却比蛇蝎还毒的女人,在无人的荷花池边,狠狠推下去的!

她清晰地记得顾清瑶当时眼中淬毒的嫉恨,记得她绣着繁复金线的裙角在视线中最后模糊的晃动。

那么,原主的魂魄呢?在肉身断气的那一刻,她的魂魄是否顺利入了黄泉?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转世轮回去了?

还是……如同她自己一样,魂魄脱离了肉身,却未能进入地府,在这世间某个阴暗的角落飘荡、游移?

这个想法让顾清歌瞬间如坠冰窟!如果……如果那个可怜的、无辜被害死的顾清歌,她的魂魄还在某处徘徊,像孤魂野鬼般找不到归途,心心念念想回到自己熟悉的身体里。

却愕然发现这副躯壳已被一个来自异世的幽魂占据……她会怎样?那该是何等的绝望、愤怒与不甘!

“她会不会……恨我?” 顾清歌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膝上的薄毯,指尖因用力而失去血色,“怨恨天道不公?怨恨我夺走了她重生的机会?怨恨我顶替了她的身份,享受着本属于她的一切?甚至……占有了她心系之人的情意?”

就在顾清歌思绪万千时,某处阴冷刺骨的暗角,水汽凝结成珠,沿着布满青苔的湿壁缓缓滑落。

一道近乎透明的影子蜷缩着,轮廓在昏暗中摇曳不定,如同风中残烛的微光。

那正是原主顾清歌——真正的顾清歌。冰冷的池水仿佛从未离开过她的魂体,每一次无形的战栗都带起虚空中细微的涟漪。

她无声地张着嘴,发出只有幽冥才能听见的、撕裂魂魄的悲鸣与嘶喊,泪水是凝滞的寒雾,悬在空洞的眼眶。

她的魂影一次次扑向栖云巷的方向,扑向那具行走言笑、承载着她所有过往的温热躯壳!

然而,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坚不可摧的屏障,冰冷地横亘在她与“自己”之间,任凭她如何疯狂撞击,也只漾开一圈圈绝望的涟漪。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陌生的灵魂顶着自己的面容,倚在铺了棉垫的圈椅里,与那令她心折的三藏哥哥低语。

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眼神,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早已破碎的魂核。

无边的怨恨,如同最粘稠、最污浊的墨汁,从她魂影的每一寸裂隙中汩汩渗出,在这阴湿的角落疯狂翻涌、汇聚、凝结。

浓重的阴寒之气开始实质般弥漫,周遭温度骤降,连滴落的水珠都仿佛凝滞在半空,一种足以蚀骨销魂的怨毒,正在这死寂的绝望中,无声地孕育、膨胀。

顾清歌任由思绪在心中翻腾:这份怨恨一旦滋生,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发酵,会不会最终化为滔天的戾气?

让原主变成一只索命的厉鬼?日日夜夜缠绕着自己,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从床底、从镜中、从窗外,用那充满血泪和诅咒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用冰冷的气息吹拂自己的脖颈,用凄厉的哭嚎充斥自己的梦境……让自己永无宁日,最终精神崩溃,甚至被彻底吞噬?

“不……不要!” 顾清歌在心底无声地尖叫。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无神论思想,在亲身经历了穿越和占据他人身体的诡异事件后,早已摇摇欲坠。

对于“厉鬼”、“怨灵”这类根植于古老文化的恐怖意象,她本能地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害怕,更是对未知、对因果报应、对可能存在的另一种“存在”形态的极致畏惧。

?得不偿失!?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头。

为了这段注定无望、充满禁忌与危险的情愫,不仅要冒着害了唐三藏的风险,还可能招致原主冤魂的疯狂报复。

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的下场?这代价,太大了!大到让她瞬间清醒,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膳厅中的顾清歌,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一种源于对超自然力量的原始恐惧,以及对自己处境更深层次的认知所带来的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

就在她深陷于这令人窒息的恐惧漩涡,几乎要被那臆想中的厉鬼幻影吞噬时——

“吱呀——”

膳厅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阵夹杂着饭菜香气的暖风随之涌入,瞬间驱散了室内过于凝重的气氛和顾清歌心头的阴寒。

是丫鬟如意,身后跟着拎着一个精巧双层朱漆食盒的小厮阿吉。

如意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声音清脆:“小姐,法师,晚膳备好了。今日厨房特意炖了参芪乳鸽汤,给小姐补补元气。”

阿吉也憨厚地笑着,手脚麻利地将食盒放在桌上,开始布置碗筷。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声响和画面,像一只温暖的手,猛地将顾清歌从那冰冷恐怖的臆想深渊中拽了回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那些关于原主魂魄、厉鬼索命的惊悚念头,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晨雾,迅速消散退却。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看向桌上冒着热气的汤羹和精致的菜肴,又看了看身边依旧沉静、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探寻的唐三藏。

现实,带着烟火气息的现实,重新回到了她的感官。她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暗自庆幸着这及时的打断,停止了那些几乎要将她逼疯的胡思乱想。

然而,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如同附骨之疽,依旧顽固地盘踞在她心底最深处。

未来的路,究竟该如何走?这借来的躯壳,这错位的时空,这注定坎坷的情缘……又该何去何从?膳厅内温暖的灯光,似乎也无法完全照亮她前路的迷茫。

膳厅内,时间像是被那摇曳的烛光凝固。偌大的空间里,只余下极其轻微的咀嚼声、象牙箸偶尔触碰细瓷碗碟边缘的清响,以及汤匙舀动羹汤时带起的、几不可闻的涟漪声。

空气沉甸甸的,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却又被一种无形无质、令人窒息的静默所笼罩,压得人喘不过气。

顾清歌的贴身丫鬟如意,低眉顺眼地侍立在侧。她纤细的手指捏着银箸,动作轻巧得如同蜻蜓点水。

小心地将一小块剔除了刺的清蒸鲈鱼腹肉,夹到顾清歌面前那只润白如玉的定窑小碟中。

鱼肉的纹理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热气袅袅。

另一边,唐三藏的僮仆阿吉,同样屏息凝神,用一柄长柄银勺,将砂锅里煨得汤色乳白、香气浓郁的参芪乳鸽汤,稳稳地盛入唐三藏手边的青花缠枝莲纹汤碗里。

汤面漂浮着几粒鲜红的枸杞和金黄的参片,蒸汽氤氲,模糊了阿吉那张带着憨厚与紧张的脸。

两人都极力放轻动作,生怕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惊扰了这令人心悸的宁静。

顾清歌机械地握着银箸,目光却空洞地落在面前一桌精致的菜肴上。

水晶虾仁晶莹剔透,碧绿的豌豆点缀其间;松鼠鳜鱼炸得金黄酥脆,淋着琥珀色的糖醋汁。

还有一碟清爽的时蔬,一笼小巧玲珑的蟹粉灌汤包。

然而,这些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在她眼中却失去了所有的吸引力。

她的思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缠绕着那些关于身份、未来、以及身边这个偏执和尚带来的巨大压力。

唐三藏方才用那副公用的乌木镶银箸,极其自然地夹了一颗饱满粉嫩的虾仁,轻轻放在她碟中那片鲈鱼肉旁边。

此刻,顾清歌正心不在焉地用箸尖拨弄着那颗虾仁,动作迟缓,仿佛那是什么沉重的东西。

虾仁在碟子里滚了滚,沾上了一点鱼汁,她终于将它送入口中。

贝齿轻合,味蕾却如同蒙尘,舌尖传递来的只有一片木然,鲜美弹牙的虾肉此刻咀嚼起来,竟如同粗粝的蜡块,食之无味,味同嚼蜡。

唐三藏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顾清歌。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眉间的轻蹙,每一次眼神的飘忽,都清晰地落入他深邃的眼眸中。

看着她如此勉强地吞咽,唐三藏温润平和的面容上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随即被浓烈的担忧取代。

“宝宝……”他开口,声音刻意放得极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飞了易碎的蝶,“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合你的口味?”

话音方落,他倏然侧身,方才的温柔荡然无存,眼神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侍立一旁的阿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薄怒:“阿吉!你是怎么做事的?!竟敢让你们主母如此委屈!还不快将这一桌不合心意的饭菜撤下去,立刻重做!”

这突如其来的厉声呵斥,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破了膳厅里脆弱的平静。

阿吉浑身猛地一哆嗦,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手中的汤勺差点脱手坠地。

他慌忙放下勺子,巨大的惶恐攫住了他,膝盖一软就要跪下请罪。

然而,就在他双膝即将触地的瞬间,一直沉默侍奉顾清歌的如意,却抢先一步,“噗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她俯首,额头几乎贴地,声音带着竭力抑制的颤抖,清脆却充满惶恐:

“法师息怒!请法师重重责罚奴婢。此事万万不关阿吉哥的事。是奴婢失职,是奴婢粗心大意,未曾早些察觉小姐今日胃口不佳,未能及时调整膳食,伺候不周。奴婢罪该万死,求法师责罚奴婢一人!”

她的话语又快又急,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纤瘦的肩膀在宽大的绿色棉裙下微微耸动。

阿吉被如意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毫不犹豫的袒护惊得愣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是感动,更是愧疚。

他没想到在这等关头,如意竟会为他出头。他猛地回过神,哪里还能让如意独自承担。

立刻重重跪倒,额头“咚”地磕在地上,带着哭腔急急辩解:“公子息怒!姑娘息怒!都是奴的错!是奴笨手笨脚,心思愚钝,未能伺候好!如意姐姐是冤枉的!奴这就去,这就去重新做,做姑娘爱吃的来!”

他说着,竟不等唐三藏再次发话,也不顾如意焦急地试图用眼神阻止他,慌张地就要爬起来。

弓着腰,脚步踉跄地准备倒退着退出膳厅,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风暴中心。

就在阿吉佝偻着背,惶惶然退至门边,即将转身之际——

“站住!”唐三藏冰冷刺骨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严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像无形的绳索勒紧了阿吉的喉咙。

阿吉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唐三藏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阿吉惊骇欲绝的脸上,一字一顿,清晰地问道:“该死的奴才!你方才——唤清歌什么?‘姑娘’?”

他微微眯起眼,那眼神中蕴含的寒意几乎能将人冻僵,“贫僧的话,你是不是只当是过耳穿堂的风?还是……你把贫僧的吩咐,都当成了耳旁风?!嗯?!”

最后一个字音调陡然拔高,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暴怒。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昨日曾明确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尊称顾清歌为“主母”,这“姑娘”二字,在他听来,是赤裸裸的轻慢,更是对他权威的挑衅!

这雷霆般的第二声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顾清歌混沌的心神上。

她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纷乱思绪里,被这近在咫尺的厉喝惊得浑身一颤。

手中的银箸“哐当”一声掉落在精致的骨瓷碟子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她立时抬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这才彻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看到唐三藏那山雨欲来的脸色和阿吉、如意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

顾清歌来不及细想,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被惊吓后的急促:“法师!等等!别生气!”

她急切地看向唐三藏,想安抚他的怒火,“是……是我!是我让阿吉这么称呼我的!不关他的事!”

“为什么?!”唐三藏将目光转向顾清歌,方才那副阎罗王般的冷酷神情如同潮水般褪去,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委屈,俊朗的眉宇间甚至染上了一丝脆弱。

连质问的声音都骤然放轻、放软了,带着一种孩子般的不解和受伤,小心翼翼地追问:“宝宝,你告诉我……为什么?难道……难道你心里还在想着离开我?不愿承认我们的关系?不愿……嫁给我吗?”

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盛满了被抛弃的恐惧和不安。

顾清歌被他这瞬间的变脸和直白的问题问得心头一慌,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她避开他那灼人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眼神闪烁地看向别处,声音有些发虚,带着刻意的镇定解释道:“我……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法师,你别多想。”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我只是……只是觉得,这称呼……于理不合。你看,我们……我们不是还没正式拜堂成亲吗?现在就让下人们喊‘主母’什么的……传出去,对法师你的清誉也不好,是不是?‘姑娘’……就挺好的,听着也顺耳。”

她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带着一种顾全大局的体贴。

“真的?”唐三藏显然没有被完全说服,那份委屈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浓了。

他像一只害怕被丢弃的大型犬,巴巴地凑近了一些,声音几乎带着一丝哀求的哽咽,“宝宝,你……你没有骗我?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他忽然伸出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却坚定地捧住了顾清歌小巧的下颌,温柔而固执地将她别开的小脸转了过来,迫使她的视线与自己深邃如渊的眼眸相对。

顾清歌被迫迎上他那双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又带着无比执拗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浓烈情感让她心尖发颤。

强烈的羞窘感瞬息席卷了她,脸颊更是火烧火燎。

被他这样近距离地、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听他口中吐出那肉麻无比的“宝宝”。

顾清歌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仿佛有无数小虫在爬。

更糟糕的是,她内心深处确实藏着心虚——关于她并非原主,关于她对未来的迷茫和逃离的念头。这让她如何能坦然直视?

“呃……这个……”她眼神躲闪,长长的睫毛慌乱地扑扇着,像受惊的蝶翼,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就……就不用了吧?我……我都说清楚了……”

她试图挣脱他捧着自己下颌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去推他的手腕。

但是,唐三藏不仅没有放手,反而更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鼻尖,眼神固执得惊人,无声地坚持着,非要她一个“真诚”的回应不可。

顾清歌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连日来的压力、穿越的惶恐、身份的焦虑、被严密“保护”的窒息感。

再加上此刻被如此逼迫的难堪和烦躁,顷刻间冲垮了她勉强维持的理智堤坝。

她猛地挣脱了他的手,想也没想,带着一股子被逼急了的狠劲,抬起手掌,“啪!”地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唐三藏结实的大腿上!

“够了!”她柳眉倒竖,俏脸含霜,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和不耐烦,清脆地响彻膳厅,“臭和尚!你还有完没完?!差不多得了!吃个饭也不让人安生!”

这一巴掌拍下去,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怒火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淹没。

她将头转到一侧,不再看一脸愕然、似乎完全没料到她敢动手、甚至眼神中掠过一丝奇异光彩的唐三藏。

将积压的火气直接撒向了旁边两个早已吓得魂飞天外、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仆役。

“看什么看!你们两个是不是也想吃巴掌?还不赶紧吃饭!”

她冲着如意和阿吉吼了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吃!吃完都给我各回各屋!杵在这儿等着看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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