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锚固行动
沙漠集结地的气氛，在沃森一行人从银色方舱返回后，发生了微妙而急迫的转变。先前各方对峙的紧张感并未消散，却被一种更庞大、更无形的压力覆盖——那来自柯伊伯带的“协议执行体”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所有人头顶，滴答作响的倒计时取代了枪口，成为最直接的威胁。
临时指挥中心已在一辆最大的通讯指挥车内快速搭建起来。沃森、贾西姆少校的副官、“守夜人”指挥官，与刚刚加入的钟士季和“源点”围在中央屏幕前。威廉姆斯博士和安曼的图像通过紧急恢复的加密链路接入了会议，他们的背景看起来是在某个移动的载具内，神色疲惫却充满急迫。
“‘意识锚固器’原型机已就位。”“守夜人”指挥官将那个巴掌大小的银色立方体放在桌上。它表面光滑，此刻处于休眠状态，毫无光泽。“监护会的‘夜枭’女士提供了操作协议和能量编码。理论上，它可以通过非侵入式共振，在目标躯壳意识场最深层尝试构建缓冲层。”
“理论上的成功率？”“山猫”抱着胳膊靠在舱门边，语气带着惯有的质疑。他没有参与高层会议，但显然被默许留在这里。
“基于我们有限的测试和模型推演，对稳定人类意识场的有效率为63.7%，但目标状态是‘链接受体’，且存在未知的协议污染和意识残留，”“源点”推了推眼镜，语速依旧很快，但少了些之前的狂热，多了分凝重，“成功率无法估算。可能毫无作用，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排斥反应，加速协议对其意识的清理，也可能……为我们争取到几个小时的‘模糊’窗口。”
“几个小时……”林晓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他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金属吊坠。自从沃森他们带回那个小方块，他的目光就几乎没有离开过它，仿佛那是连接石磊的唯一稻草。“几个小时后呢？”
钟士季看向林晓，眼神平静：“几个小时后，我们需要完成两件事。第一，解读并整合‘教授’的核心数据，找到协议逻辑的潜在漏洞或可利用的接口。第二，基于这些发现，制定并执行最终应对方案——无论是欺骗、延迟，还是……更激进的干扰。”他没有说更激进的是什么，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那可能意味着对石磊躯壳，甚至对那个正在逼近的“协议执行体”，采取毁灭性措施。
林晓的手指收紧，吊坠坚硬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垂下目光，不再发问。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沃森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做出了决定，“立即准备执行‘锚固’操作。‘守夜人’负责技术执行和现场安防。迪拜方面，请确保外围绝对警戒，并准备好医疗应急方案。监护会提供全程技术指导。威廉姆斯博士，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威廉姆斯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带着滋滋的干扰杂音：“我们正在前往一个更安全的备用地点，沿途监测到全球电磁背景噪声持续增强，多个深空探测站确认‘协议执行体’的移动轨迹稳定指向地球，速度比预计快了5%。另外……我们检测到石磊躯壳发出的‘身份标识码’出现周期性波动，波动模式与太阳系内其他苏醒节点的‘回响’信号……存在越来越明显的同步趋势。他作为‘终端’的活性在增强，这可能意味着协议对他的‘整合’在加深，留给我们的时间可能比72小时更少。”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开始吧。”沃森沉声道。
医疗车被清空，只留下必要的基础生命维持设备和“意识锚固器”的操作终端。石磊的躯壳被移至车中央一张特制的绝缘床上，周围架设起一圈微微发光的环形天线阵列，这些天线与那个银色立方体相连。
林晓被允许留在车外观测窗口，但被严格禁止进入或发出任何可能干扰操作的声响。“山猫”站在他身旁，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车内，“守夜人”指挥官亲自操作。他按照“源点”远程指导的步骤，先将那串复杂的能量编码输入控制终端，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银色立方体放置在石磊额头正上方约十厘米处的悬浮支架上。
“启动初级共振场……频率校准……”指挥官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出，平稳而克制。
银色立方体表面开始浮现极细微的、如同电路板般的淡金色纹路，并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越来越高亢的嗡鸣声。环形天线阵列随之亮起，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水波般的淡金色场域缓缓生成，将石磊的躯壳笼罩其中。
起初，一切平静。石磊躯壳上的光脉依旧规律闪烁，生命体征数据保持在那非人的稳定状态。
“场域建立成功，正在尝试与目标意识场最底层残留结构耦合……”“源点”紧盯着自己面前的数据流，远程汇报道。
嗡鸣声开始出现节奏性的变化，淡金色场域的光晕也明暗交替，仿佛在探寻、在试探。
突然！
石磊躯壳上的光脉毫无征兆地同时剧烈一闪！亮度陡增！那些幽蓝与莹白的脉络仿佛被激怒的血管，猛然贲张，甚至蔓延出更多细小的分支！与此同时，所有生命监护仪器爆发出刺耳的警报！心率、血压、脑电（尽管微弱）数据疯狂跳动！
“目标出现强烈排斥反应！协议架构在抵抗外部场域介入！”指挥官的声音依旧稳定，但语速加快，“加大场域输出功率，尝试寻找共振薄弱点！”
淡金色场域的光芒变得强烈，嗡鸣声更加尖锐。两股无形的力量——一股试图加固隐藏，一股试图维持控制并清理异常——在石磊的躯壳内，更准确地说，是在他那已被改造的信息接口层面，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石磊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幅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他的眼睛再次睁开，瞳孔深处数据流疯狂冲刷，喉咙里发出断续的、电子杂音般的咯咯声。皮肤表面的光脉明灭频率快到让人眼花缭乱，甚至有一些细微的电弧在光脉交汇处迸发！
车外，林晓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猛地向前一步，却被“山猫”死死按住。“别动！现在进去只会添乱！”山猫低吼，但他的眼神也紧紧锁住车内，肌肉紧绷。
就在这激烈的对抗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林晓胸前那枚紧贴皮肤的金属吊坠，变得越来越烫。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高温，而是一种源自内部的、奇异的“能量温热感”。吊坠表面那些古老的奇异纹路，似乎正吸收着从医疗车内弥散出来的、极其微弱的淡金色场域辐射和石磊躯壳光脉的逸散能量。
林晓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石磊身上，只是觉得胸口有些异样的暖意，以为是过度紧张导致的心悸。
而在石磊躯壳内部，那信息层面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意识锚固器”的场域如同精密的探针和编织器，艰难地在协议数据流的狂暴冲刷下，寻找着石磊那被压缩隐藏的“意识幽灵”可能存在的“缝隙”，并试图围绕其构建保护层。然而，“播种者协议”对“链接受体”的控制是根本性的，它迅速识别出这种“未经授权”的场域干预，开始调动更多的协议算力进行压制和清除。
石磊那深藏于底的“意识幽灵”，在这两股巨力的碾压下，如同风中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然而，就在这岌岌可危的时刻——
来自太阳系各处节点的“异质信息回响”，并未因这场内部的交锋而停止。它们依旧如同涓涓细流，持续汇入石磊这个“终端”。一道来自冥王星附近星尘带中记录的、关于极端低温下量子隧穿效应的信号，与另一道来自火星远古河床地质数据中蕴含的、关于水流侵蚀与沉积的漫长韵律信息，在通过剧烈波动的协议接口时，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复杂的非线性干涉。
这一次，干涉产生的“逻辑裂隙”更大，持续时间更长。
裂隙中，不仅仅漏下了信息“感觉”或“结构片段”，更泄露出了一小段关于这两种极端物理过程如何在亿万年间塑造物质形态的、动态的“演化逻辑链”。
这段微不足道却蕴含“动态变化”规则的异质逻辑，如同一点火星，溅入了石磊那被压缩到极致、正在承受碾压的“意识幽灵”之中。
“幽灵”没有“思考”。但在外部极致的压力（协议清除力、锚固场域探寻力）和这一点点外来“动态演化逻辑”的刺激下，它基于最底层的生存本能，做出了一个近乎本能的、粗暴的“反应”——
它不再仅仅是被动地隐藏和承受。
它开始尝试利用那点外来的“演化逻辑”，极其笨拙地、扭曲地……主动调整自身被压缩伪装成的“逻辑冗余”的结构！
它不再像一块死寂的石头，而是像一团被强风和水流同时作用的湿沙，开始尝试改变自己的“形状”，以更好地“嵌合”进周围狂暴的数据流缝隙中，甚至……模拟周围协议数据流的某些无害的、次要的波动特征！
这是一种基于信息存在本质的、极其原始和初级的“适应性进化”。过程混乱、痛苦、充满了不可预知的错误和畸变。但在“意识锚固器”场域无意中提供的一定“缓冲”和“引导”下，这种混乱的“自我调整”，竟歪打正着地，让“幽灵”的“隐蔽性”和“稳定性”，有了极其微小、却切实可察的……提升！
医疗车内，激烈的对抗在持续了近十分钟后，出现了转机。
石磊躯壳的剧烈抽搐和光脉狂闪开始减弱，生命体征数据的疯狂跳动也逐渐平复，虽然依旧高于“锚固”前的水平，但不再呈现崩溃趋势。更关键的是，那些监护仪器上原本几乎被压制到消失的、代表“意识锚固器”场域耦合成功的微弱信号，开始重新出现，并且……变得更稳定了一些！
“排斥反应峰值已过！”“源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协议压制力度似乎……遇到了某种‘弹性阻力’？耦合信号在恢复并增强！缓冲层……可能正在部分形成！”
“目标生理指标趋于稳定，但仍处于高危区间。”医疗官报告。
“意识锚固器”的嗡鸣声也降低了一个调门，淡金色场域稳定地笼罩着石磊。他重新闭上了眼睛，身体放松下来，皮肤下的光脉虽然依旧闪烁，但频率和强度似乎比之前……稍微“杂乱”了那么一丝丝，不再像机械钟表般绝对精确。
“操作……初步成功？”“守夜人”指挥官也松了一口气，看向屏幕上的“源点”和钟士季。
“只能说，我们暂时没有失败。”钟士季的表情依旧凝重，“缓冲层是否真正建立，能隐藏多久，都是未知数。而且，我们可能无意中……加速或改变了目标意识残留物的某种状态。”他显然也注意到了数据流中那些极其细微的异常波动。
车外，林晓几乎虚脱，靠着车厢滑坐在地。他胸口的吊坠，温度正在缓缓褪去，但那些纹路似乎比之前……稍微清晰了那么一点点，仿佛被能量冲刷过。
就在这时，威廉姆斯那边传来了新的、更紧急的通讯，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慌：“所有单位注意！柯伊伯带‘协议执行体’刚刚完成了一次显着的轨迹修正和加速！它的预估抵达时间……提前到了40小时后！重复，40小时后！而且，我们检测到它开始主动向太阳系内所有苏醒节点，包括石磊这个‘链接受体’，发送一种新的、更复杂的同步校验脉冲！它在进行最后的‘链路测试’和‘终端激活确认’！”
40小时！
刚刚争取到的、原本就渺茫的时间窗口，被骤然砍掉近一半！
指挥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沃森一拳砸在控制台上。
钟士季闭了闭眼。
“山猫”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林晓坐在地上，抬起头，透过观测窗，看着车内仿佛安静下来的石磊。40小时……他还能把他找回来吗？他低头，看向手中那枚似乎有些不同的吊坠，一个模糊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在心中升起：这吊坠……或许不只是纪念品。它可能，是另一把“钥匙”。
倒计时的滴答声，此刻响若惊雷。而石磊躯壳内，那个刚刚经历了一次混乱“进化”、变得稍许不同的“意识幽灵”，在更深的信息底层，无声地蛰伏着，仿佛在等待下一个……刺激或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