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阳光刚刚洒在城楼的金瓦上。
赫连誉一身北疆王华贵戎装,骑着他那匹神骏的战马,率领着四千五百名盔明甲亮、沉默肃杀的北疆铁骑,列阵于大雍皇城的北门之外。
这座城,他住了很多年。
这里的每一处街巷,似乎都残留着他的足迹与记忆。
他并不留恋这座冰冷的城池本身,不留恋这里的一草一木,他留恋的……是那个人,以及所有与那个人相关的、鲜活的、带着温度的点点滴滴。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握紧缰绳,准备调转马头,踏上北归的征途。
就在他欲动未动之际——
“哒哒哒……”
清脆而急促的马蹄声,从幽深的城门洞内传来。
赫连誉循声望去,只见两骑从城门洞的阴影中疾驰而出,逆着晨光,朝着他的方向奔来。
当先一人,银甲白袍,身姿挺拔如枪,是谢云旗。他脸上带着惯常的爽朗,眼神却比平时多了几分郑重。
落后半个马身的那人,一身浅蓝色云纹常服,内衬雪白中衣,身姿清逸,面容在晨光下俊美得不似凡人,正是慕容笙。他神色平静,眸色浅淡,仿佛只是出来随意走走。
看清来人,赫连誉扯了扯唇角,“呵……想见的人没来,不想见的人倒是来了。”
说话间,谢云旗与慕容笙已策马来到阵前,勒住缰绳。
赫连誉的目光首先落在慕容笙身上,“慕容将军,明日便是你的大婚吉日,不在府中好好准备当你的新郎官,跑到这城门口来吹冷风做什么?”
慕容笙语气平和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为北疆王送行!”
“送我?” 赫连誉扬眉,笑容带着讥诮,“我看你是迫不及待想来我面前炫耀的吧?”
慕容笙闻言,笑容清浅却笃定:“你我之间还有并肩作战的情谊,应当送你!”
赫连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谢云旗:“那你呢,也是专程来‘送’我的?”
谢云旗倒是坦荡:“要不然呢?北疆小子!虽然你这人吧……桀骜不驯得让人头疼……但,苍原之战这次能赢,我妹妹天歌被困夏宫也多亏了你照应。这份情,我谢云旗记着,大雍也记着!”
赫连誉却丝毫不领情,“别给我戴高帽,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们,只是为了你妹妹。没有谢天歌,谁管你们大雍死活。”
谢云旗被他这直白到近乎无礼的话噎了一下,斥道,“你这张嘴真是淬了毒?非得把话说得这么欠抽?好好道个别不行?”
“我说的是实话而已!”赫连誉却笑了,那笑容带着北疆男儿的直率与不羁。
说罢,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旁边一直沉默的慕容笙:“慕容笙,你最好……早点死。”
“北疆小子!你胡说什么呢?!” 谢云旗闻言,脸色一变,立刻大声喝止。
然而,慕容笙,脸上却连一丝怒意都未曾浮现:“恐怕,要让北疆王失望了。”
短短几个字,却蕴含着对自己对未来的绝对自信。
赫连誉被他这四两拨千斤的反应噎得胸口一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回去吧,本王不是很想你们来送!” 说着就要调转马头。
谢云旗喊道:“好心送你,你还不高兴了是吧?”
赫连誉勒住马,微微侧身,目光却是越过谢云旗,看向了城中某个方向:“谢云旗,谢天歌以后在慕容府,若是过得不开心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可不能让她忍着!去我城里的世子府送个信,我来接她!”
谢云旗眉头紧锁:“赫连誉!你就不能盼着我妹妹点儿好?”
赫连誉身体微微前倾,看着谢云旗,“她若跟着我,我保证她每一天都会很好!跟着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慕容笙平静地开口,如同最标准的送别辞令:“此一别路途遥远,北疆王好自珍重。”
赫连誉冷哼一声,用力一拉缰绳,马头已然调转,准备归队启程。
“等一下!” 谢云旗突然又喊了一声。
赫连誉回头,“还有事?!”
谢云旗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木盒,“给你的!”
赫连誉心中猛地一跳,一个大胆的猜测涌上心头。他抬眼看向谢云旗:“谁……谁给的?”
谢云旗看着他明显变化的眼神,简直和刚才那嚣张的态度判若两人,“天歌给你的。”
真的是她!
赫连誉只觉得心脏被一股巨大的狂喜攫住。他手腕一翻,一股柔和的劲力已经将木盒隔空摄了过来。
他迫不及待打开。
盒内铺着柔软的红色丝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两只新编的草蚱蜢。
赫连誉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两只小小的草蚱蜢上,眼中的光芒剧烈地闪动着,从狂喜到酸楚。
这北疆草蚱蜢的编织技法还是当初在军营的时候,他教的呢。
“呵……比当年编得好多了。” 赫连誉声音有些低哑。
谢云旗看着他的反应,语气也缓和了些,补充道:“天歌说……她得空了,会去草原看你这个好朋友的。让你一路保重。”
赫连誉抬头之际,又变回了那个骄傲恣意的北疆王。
他故意将手中的木盒朝着慕容笙的方向扬了扬,像只炫耀战利品的孔雀,挑眉问道:“慕容将军,这……你也不吃醋?”
慕容笙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友人赠礼,聊表祝福,乃是常情。北疆王,不必过度解读,庸人自扰。”
赫连誉才不管他怎么说,他小心翼翼地将将盒子收入怀中,紧贴心口的位置放好。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拉起缰绳,“她若来北疆,你最好别跟着来!本王不想见到你!”
慕容笙,“北疆访友,以前是我与夫人一起去的,以后也一样。”
赫连誉冷哼一声,不再与他做口舌之争,转而再次看向谢云旗,语气郑重:“请替我转告谢天歌:我在北疆等着她。无论何时,无论她以何种身份、何种心情前来,赫连誉,永远欢迎。”
说罢,他不再停留,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肃立的铁骑洪声道:“出发!”
他一夹马肚,黑色骏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奔向了队伍的最前方。
四千五百铁骑闻令而动,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缓缓启动,朝着北方,踏上了归途。
直到北疆队伍消失在视野尽头,谢云旗才策马靠近慕容笙一些,看着身旁始终云淡风轻的男子,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好像……并不怎么讨厌他?”
不是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吗?
慕容笙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只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人…还不错。” 这评价,隐约带着一丝对对手的认可。
两人调转马头,缓缓向着城内行去。
谢云旗又想起了刚才赫连誉炫耀的样子,追问道:“那……刚才天歌送他礼物,你真的一点都不吃味?”
慕容笙声音温和却透彻:“无论是大雍陛下,还是北疆王赫连誉,他们与天歌之间,都有过真实不虚的经历与情谊。这些是她的过去,也是她的一部分。情谊可以长存,界限她自己也分得清楚。我没有那么小心眼。”
至于对方如何理解,是珍藏友谊,还是心存奢望……那便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马匹缓缓走过城门洞,阴影与光亮交替。
谢云旗又道:“明天可就是你和我妹妹成婚的日子了。你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慕容笙闻言,面上依旧只是带着那抹清浅的微笑,并未直接回答。
然而,若仔细看去,会发现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浅棕色眼眸深处,此刻仿佛有星辰落入,流转着比平日更加明亮、更加温柔的光芒。
“等你成婚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