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点本事？”
她歪头打量三人，瞳孔里血色渐浓。周胜啐出口血痰，双拳缓缓收至腰侧。地面开始震颤，碎石自发漂浮起来——这是撼山拳的起势。郭子豪见状咬牙扑上，残存的银针尽数射出，为同伴争取瞬息时机。
莹勾终于稍稍正色。她并指如刀劈散针雨，可周胜的拳头已经到了。这一拳没有任何花哨，只是纯粹的力量，仿佛真能把山岳轰开。
“轰——！”
气浪掀翻了十丈内的草皮。莹勾后退半步，鞋跟深陷土中。可她也只是退了半步。
周胜的心沉了下去。他看见那女人抬手抹去唇角一丝血迹，竟露出享受的神情。
“总算有点意思了。”
她轻声说，周身死气骤然暴涨如墨。郭子豪拽着周胜急退，朝年轻锦衣卫嘶吼：
“放信号！快！”
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的瞬间，莹勾已如鬼魅般追至。她甚至没看那绚烂的火光，只是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点向周胜的眉心。
死亡的气息冻住了周胜的四肢百骸。郭子豪怀中传来细微的碎裂声。他松开手，玉粉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周胜咳着血沫，死死盯住莹勾：
“总要给个明白！”
“讨厌需要理由么？”
莹勾偏头的样子竟有几分天真，指尖死气再度凝聚。
李星云闪身挡在周胜前，赔着笑拱手：
“尸祖您看，他们虽行事莽撞，可一直在想法子取魃阾石不是？他们不是敌人，就高抬贵手吧。”
“让开。”
莹勾瞳中血色渐浓。侯卿的白骨笛横在身前：
“莹勾，杀人总该说个理由。”
僵持间，莹勾忽然望向人群外围。
“日月所照，山河所至，锦衣横刀，断，天下事——”
一人摘下斗笠，撕开粗布外袍——底下竟是绣春纹的飞鱼服。
“尸祖再强，”
他按刀轻笑，
“能敌得过三百锦衣卫么？”
四周阴影里无声浮现无数身影，横刀出鞘的寒光连成一片。有人踢开脚边的契丹兵尸体：
“还要多谢尸祖清理了外围，不然我们，也没办法在契丹大军的眼皮子底下进来。”
空气仿佛凝成了铁板。三百把横刀同时出鞘三寸的铮鸣，让夜风都为之滞涩。
周胜眯起染血的眼睛，盯着那个缓缓系紧飞鱼服腰带的男子：
“孙凯？你不是在银州守着？”
“四月会如此重大之事，钟指挥使自然放心不下，派我带人随时支援诸位。”
孙凯指尖掠过绣春刀柄的缠绳，郭子豪搀着周胜上前，三人刀鞘相碰发出轻响——这是锦衣卫内部的行礼方式。孙凯的目光在周胜扭曲的右臂停留片刻，瞳色转深。
“郭指挥使的扇舞银针，孙某仰慕已久。”
他抱拳时，腕甲折射出冷光，
“且带老周去治伤，这里的债，自有弟兄们讨要。”
转身面对莹勾时，他语气仍客气得令人发毛：
“尸祖伤我锦衣卫的人，若让秦王殿下知晓，恐怕会寒了殿下与侯卿、旱魃两位尸祖的情分。”
莹勾靴子碾过满地碎冰：
“那娃娃能拿额咋？”
“殿下自然不会如何。”
孙凯微笑，
“只是提醒尸祖，如今玄冥教已成过往。您再强，终究形单影只。”
他忽然扬手。三百锦衣卫如潮水般退入黑暗，只剩余音飘在血腥气里。
“望您好自为之。”
李星云望着空荡荡的四周咂舌：
“这排场，比我带着不良人气派多了。
降臣忽然轻笑：
“这位大人啊，你的腕甲，似乎是契丹御帐亲骑的制式铠甲呢。”
孙凯不动声色地卷起袖口，嘴角微扬后离开。
莹勾开口：
“没宰了那三个锦衣卫，要是让林远知道了。”
她歪头想了想，
“额以后怕是不好露面了。”
李星云挠着后脑：
“尸祖何时与林远结的梁子？”
“在客栈那会儿。”
莹勾背对众人，肩头微微耸动，
“那小子几年光景就练到这地步，这么年轻，武功天赋比额还高。额倒是想再会会他。”
…
“阿嚏！”
林远揉着鼻子跃出阴山石洞，靴底刚沾地就变了脸色：
“又碎一块玉牌？”
他望着羽灵部旧址的方向眯起眼睛，
“周胜他们。”
话音未落，原地只余一缕尚未落定的尘灰。
......
“老孙，这回多亏你。”
周胜仰头灌下药酒，褐色的汁液从嘴角溢出，
“就是没想通哪儿得罪了那位尸祖。”
孙凯指节轻叩木桌：
“降臣的来历可查清了？”
见两人摇头，他叹气：
“除了何指挥使保护王妃有功，你们这趟差事，唉。”
楼梯传来吱呀声。何醉竹扶着栏杆缓步而下，苍白的脸上还带着伤态：
“我会向钟指挥使陈情，将功劳分给几位同袍。”
她刚落座就剧烈咳嗽起来。
郭子豪突然拍案而起：
“我现在就去戈壁。”
“不要命了？你去见那个降臣，要是没有套出话来，反而被那个莹勾杀了怎么办？”
“死便死吧。”
郭子豪从怀中取出半截木牌，
“只要成功，我会用真气刻下情报，你们可以在我的尸体上翻出来。”
窗外忽起狂风，吹得客栈灯笼剧烈摇晃。众人沉默。
…
戈壁的夜风卷着沙粒，拍打在岩石上发出细碎声响。降臣坐在风蚀岩上，指尖划过石面留下浅白色痕迹。
远处出现的身影踏着月光而来，带着几分从容。
“还以为你会带帮手。”
降臣懒懒挑起眉梢。郭子豪在三丈外停步，折扇地展开：
“既然相约，岂能失信？更何况降臣尸祖美若天仙，小生来迟了些，就已经是愧疚不已了。”
“美若天仙。”
降臣轻声重复他的话语，足尖轻轻点地，
“那你可知，我这副皮囊下藏着多少年岁的尘埃？”
“在下愿用余生细细拂拭。”
“余生？”
她忽然纵身跃下岩石，手掌拂过郭子豪肩头，
“若我要你去阴山取魃阾石呢？”
郭子豪轻笑收扇：
“尸祖说笑了，那等圣物岂是在下能觊觎的。”
“也是。”
降臣翩然转身，发丝扫过他微僵的手指，
“那你想要什么？我的故事？还是。”
她忽然贴近他耳畔，
“替你主子探听消息？”
郭子豪尚未答话，她又飘然退开：
“不过有些旧事，说与你这痴人听也无妨。”
远处沙丘后，周胜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对身旁的孙凯低语：
“这厮演得倒真。”
孙凯盯着降臣腰间若隐若现的鼓鞭：
“且看他能套出多少实话。”
降臣背对着郭子豪，侧着脸：
“那你，可听好了。”
漠北的雪总带着铁锈味。娜仁跪在吉塔雪山的残雪间，指尖抠进冻硬的泥土，望着雪崩吞噬的方向，那里埋着她的公主思玉丹，埋着整个羽灵部的过往。
那时她还是个普通的族人，羽灵部因持有圣物魃阾石兴盛，却也引来了七大部落的觊觎。
公主思玉丹的父亲，羽灵部的夷离堇战死，为了保护族人，思玉丹打算与日莲部联姻，好保全族人。当她走进大帐打算与日莲部的夷离堇商议时，藜部的夷离堇萧烈王，已经杀了日莲部的人，打算掳走思玉丹，抢走魃阾石，再，杀光羽灵部的所有族人。
当思玉丹暗杀了萧烈王，为了让族人逃走，她选择了一名女孩奉食送行，藜部的大将军发现了端倪，让那叫娜仁的女孩当了思玉丹的陪嫁侍女，随她一起上路，而散落的粮食里，夹杂着一张纸条，是让羽灵部尽快迁徙，不要多留。
两人半路逃亡，路上，一支毒箭直奔娜仁而来，是思玉丹扑过来替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二人一路逃往吉塔，那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雪山，
毒发的思玉丹在雪山绝境中，将镶嵌着魃阾石的鼓鞭塞进她手中：
“代替我活下去，找九垓，那里有乐土。”
话音未落，思玉丹引爆雪崩阻敌，自己永远留在了茫茫雪幕里。娜仁攥着圣物在尸山血海中爬行，雪水混着泪水冻结在脸上，那一刻，她的名字随羽灵部一同埋葬，只剩下思玉丹的嘱托。
羽灵部迁徙后，改名为楮特部，可因为留下的诸多秘法，还是不得安宁。
百年沉睡磨平了稚嫩，却加深了执念。醒来的娜仁为靠近思玉丹的模样，不惜移植了公主的容貌，连杨贵妃的手臂都嫁接到自己身上 。她化名降臣，以“残尸败蜕”为号，跻身玄冥教四大尸祖之列，更成了四人中的长者与核心，她炼就“鬼医手”，医术与邪术交织，成了江湖人既惧又求的存在。
为了让多阔霍打开九垓，二人达成约定。她与冥帝朱友珪联手创出《九幽玄天神功》。这门功法融合了她的阴邪秘术与冥帝的霸道内力，却因阴阳失衡暗藏反噬危机——朱友珪强行修炼下卷变作侏儒，成了她功法实验的“牺牲品”。而这一切，都源于她对萤勾旧版功法的改良，当年萤勾因旧功走火入魔分裂出“阿姐”人格，降臣试图用新功法修正缺陷，却终究未能根除隐患。
数百年间，降臣在江湖中隐匿游走，完善医术与功法，就为了，一个承诺。
郭子豪怀中的木牌已刻完最后一道刻痕。他面上仍带着恰到好处的怜惜：
“尸祖何必自责，两百年的执念，也许可以放下了。”
“执念？”
降臣忽然打断，长发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我亲眼看着我最敬爱的公主埋葬在雪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羽灵部的族人，而我，辜负了她，这些年游走中原，对楮特部被拔里兄弟屠杀的事情浑然不知，我对不起楮特部，也对不起公主，所以，我必须要找到九垓，让楮特部的族人可以去那里生活，让他们，笑着老死。”
降臣沉默后，冷汗浸透郭子豪的后襟。当他瞥见岩壁上多出的那道娇小影子时，折扇地合拢。
“非要灭口？”
他强自镇定。莹勾从阴影中踱出，踏过的沙地凝结成霜：
“你知道的太多了。”
她歪头打量周胜二人现身的方位，
“三个，刚好一起上路。”
周胜按住刀柄：
“尸祖这般模样，是《九幽玄天神功》的反噬吧？我们王妃精通萨满秘术，也许可以为您除掉体内那叫阿姐的家伙。”
“杀了你们。”
莹勾瞳孔中的血色翻涌，
“照样能找耶律质舞。“
孙凯突然轻笑：
“尸祖不妨看看东南方。”
远处沙丘上，三支穿云箭正炸开猩红烟花——那是锦衣卫最高级别的求援信号。
“半刻钟。”
孙凯横踏半步，
“足够我们的人来了，而且，殿下就在漠北。”
周胜右手捂着捶在自己的嘴唇上，似是威胁的说道：
“更何况，你们清楚李星云和我们殿下的交情，李星云实力已是深不可测，你们今日杀了我们，保不准，李星云明天就会为我们报仇，你们，敢赌吗？！”
降臣将鼓鞭缠回腰间，李星云和林远，那可是真正的过命兄弟，他们两个之间情谊太深，就算李星云念着旧情不忍对他们这些尸祖动手，可真的到了必须选择的地步时，李星云绝对不会选择他们这些尸祖，
更何况，她降臣心里也明白，李星云有了袁天罡的心脏后几乎无敌，只是怕身体撑不住，才不敢将那股力量完全释放：
“罢了。”
她望向莹勾，
“杀他们容易，但之后呢？与整个秦国为敌？”
“哼，额不怕。”
气氛瞬间陷入焦灼，忽然，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
“真不怕吗？”
众人惊愕四顾时，林远轻笑：
“别找了，我一直在你们脚底下。”
沙地突然隆起，林远打着哈欠从浮土中站起身，像头刚睡醒的山君般舒展筋骨。他拎起沾满沙尘的外袍用力抖动，细碎沙砾簌簌落下。
“听了半晌才明白，”
他歪头看向降臣，
“原来你不是思玉丹，是那个为她守诺两百年的侍女。”
月光照着林远的侧脸，
“为句承诺奔波两百年，这份毅力倒让我佩服。”
林远靴尖碾过刚才藏身的浅坑，
“这戈壁滩连块石头都没有，只好委屈自己当回地鼠了，想不到顺便能偷听一会儿。”
周胜三人正要行礼，被他摆手制止：
“退远些，我和两位尸祖说几句话。”
“遵命。”
待锦衣卫退到百步外，林远将脏袍子搭在肩头，漫不经心地问：
“现在能说了？为什么非要动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