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屏息凝神,真气如蛛网般在殿内铺开。那些灵体在角落挤作一团,冰冷的能量波动瑟瑟发抖。
“刚才差点没把老子吓死。”
他揉着还在发麻的后颈,朝那团无形的能量走去。指尖刚凝聚起一丝真气,灵体们就剧烈颤动起来,仿佛风中残烛。
“大仙饶命——”
红衣女子的身影在空气中若隐若现,声音像是从深井里传来:
“求您收了神通,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魂飞魄散了。”
林远撤去真气,对着空荡荡的墙角皱眉:
“既然能沟通,就别装神弄鬼。”
“大仙可用柳叶沾无根水,这样就能看到我们了。”
女子的声音突然顿住,
“或者,让妾身暂借大仙灵台。”
林远收回真气,感受到一缕清凉的气息顺着经脉游走,林远眼前景象骤变。原本空寂的大殿突然挤满了半透明的魂灵,它们跪伏在地,身形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的微光。
“人死后都会变成这样?”
“唯有执念深重者才会滞留人间。”
女子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
“它们道行太浅,刚才被大仙的真气扫过后显形都难。”
“那我怎么看到你?”
“还请大仙不要反抗,妾身为您构造一处幻境。”
林远忽然眼前一花,整座宫殿竟恢复了昔日的华美。红衣女子婷婷立在白玉阶前,柳眉杏眼,绛唇如樱。若不是她周身萦绕的淡淡雾气,简直与生人无异。
“哎呦,所以你们这些鬼魂真的能穿透墙壁,飞天遁地吗?”
“大仙说笑了。”
她苦笑着拂袖,衣袖却径直穿过身旁的梁柱,
“我们都困死在这座宫殿里,连大门都出不去,就是所谓的地缚灵,那些吓人的把戏,不过是些幻术罢了,若真的可以将一位生人杀害,便可以有一位地缚灵超脱而去。”
她突然跪倒在地:
“求大仙慈悲,请得道高人来为我们超度。百年囚禁,实在太苦了。”
林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红衣女子:
“既然吓死人就能超脱,你们害过不少人吧?刚才装神弄鬼的架势倒是熟练。”
女子脸色骤然惨白,声音发颤:
“大仙明鉴,我们也是不得已。”
“行了。”
林远盘膝坐下,
“我虽不算什么正经道士,往生咒倒是会念几句。”
诵经声在殿内回荡,缕缕青烟升起,众多灵体逐渐消散。待他睁眼,却见红衣女子仍跪在原地。
“咋滴,我念错了?”
“妾身怨念太深。”
她垂首哽咽,
“需要好几日的时间才可往生。”
林远皱眉:
“总不能让我在这儿陪你耗着。”
他摩挲着药轮突然眼睛一亮,
“要不你附在什么东西上?往后打架时放你出来,想必很有趣。”
女子愕然抬头:
“这?”
药轮轻响,海东青灵胤展翅而出。女子被灵气震得身形摇曳,林远笑道:
“看来灵胤正好克制你们。来吧,融进去。”
见女子仍在犹豫,他指尖真气流转: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她凄然一笑,化作红绫没入鹰翼。林远闭目凝神,感受着灵胤与怨灵逐渐交融时,忽然察觉鹰瞳中多了一缕血色。
“多个打手,也不错,回了长安吓吓蚩梦。”
林远在融合灵胤的过程中,透过神识看到了女子破碎的记忆——
她本名苏月裳,生于元和五年的阴山脚下。其父是沙陀部最有名的萨满巫师,母亲则是被掳来的汉人绣娘。她继承了母亲的容貌与父亲的灵性,自幼便能与天地灵气共鸣。
长庆元年的冬天,沙陀族首领朱邪执宜为表归顺大唐的决心,强征各部修建行宫,以赞赏大唐皇帝的恩德。
她父亲因反对劳民伤财的工程,被冠以勾结吐蕃的罪名当众处决。临刑前,老萨满用鲜血在女儿手心画下咒纹:
“记住,这片土地不需要宫殿,需要的是活着的人。”
她一个人将父亲埋葬于一片荒山上,只要下雨,雨水就会冲出来那具骸骨,一个月内,她一个人,重新填了七次坟。
行宫修建时,苏月裳因通晓汉沙双语被充作通译。她亲眼目睹各族民夫在严寒中成批倒下,试图组织一些女子救治伤者时,却被监工拖进尚未完工的主殿。
“既然心疼那些贱民,”
将领撕开她的衣领,
“就用身子给他们换些药粮。”
那个雪夜,她赤身裸体被铁链锁在殿柱上,听着远处民夫营地传来的哀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咬破舌尖将血抹在眉间,以父亲所授的禁咒召唤阴山积怨:
“愿我魂魄永锢此地,教所有践踏生灵者——”
咒语未竟,长剑已贯穿她的心口。
她苏醒时,发现自己被困在将死未死的状态。父亲的血咒与阴山千年怨气交融,让她成了地缚灵,却也永远困在这座浸满鲜血的宫殿里,当宫门封锁的那一刻,留在这里的工匠也只能默默等死。
百年来,她看着各族遗骸在殿中腐朽,每当有人闯入,她都会重复死亡的幻象,既为震慑贪婪之徒,也为寻找能超度亡魂的有缘人。
“那些被吓死的人,”
苏月裳的神识在林远识海中颤动,
“都是想盗取陪葬品的匪徒,或是来寻‘沙陀宝藏’的狂徒。”
林远感受到灵胤翅膀沉重了几分。每根翎羽都系着三百具民夫的亡魂,每声鹰唳都混着少女未完成的诅咒。
然而,最让他有些尴尬的是,朱邪执宜是李克用的爷爷,也就是庄宗皇帝的曾祖父。
林远缓缓收功,心念微动间,红衣女子已盈盈立在身前。经过一日炼化,她的身形凝实如生人,裙袂在晨光中泛着细碎流光。
“如今唤你出来,倒比用药轮方便多了。”
林远饶有兴致地打量,
“既然已成灵胤,应当能变幻形貌的吧?”
“是的大仙。”
苏月裳侧身行礼时,袖角拂过灰尘,
“托大仙的福,如今已能触及实物了。”
她俯身拾起石子,指尖微微发颤。林远负手而立:
“听闻有一种萨满禁术可夺舍重生。日后若遇合适躯壳,我便让你重获新生。”
见她欣喜欲拜,林远又肃然道,
“但你怨气未消,未得我准许,不可妄动杀念。”
“妾身明白。”
“带路吧。”
林远望向废墟深处,
“既然来了,那就去看看沙陀族的宝藏。”
苏月裳面色微变:
“那里机关重重,百年来葬送了不少觊觎的人。”
“正好试试新得的帮手。”
林远轻笑,眼底却掠过寒光,
“若真遇上凶险,倒要看看是你那些机关厉害,还是我的灵胤更凶。”
她闻言打了个寒颤,忙引着他往地宫走去。林远踏入宫殿后方的甬道,火把照亮了森森白骨,这些遗骸保持着挣扎的姿势,指骨深深抠进石缝。
“沙陀族能有什么像样的宝藏?”
他踢开挡路的碎骨,
“不过这死的人也太多了。“
苏月裳飘在他身侧,裙摆掠过一具蜷缩的尸骸:
“这都是当年的工匠。宫殿停工后,首领下令封死所有出口 。”
林远突然打断:
“他们既参与修建,难道没留暗道?”
“来不及。”
她指向某处被乱石堵塞的缺口,
“那日卯时突然封宫,连看守的士兵都一并埋在了这里,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带走宝藏。”
林远点点头,突然发现地上的一个头盔之中有着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什么食物,他右手一吸,头盔落入手中,里面是熬制的汤羹,早已难辨是什么东西熬煮而来。
“这啥玩意啊?”
林远指尖捏起一块东西,竟然是一只熬的稀烂的人手骨。
…
当二人穿过最后一道回廊,眼前出现偌大的广场。林远将火把插进壁龛,火光摇曳中只见满地积尘,中央石台空无一物。
“宝藏呢?”
“早就被取走了。”
苏月裳的声音陡然尖利。黑气从她七窍涌出,青丝狂舞如毒蛇,
“但留下了更好的东西——”
巨石轰然落下封死退路。林远皱眉看着完全魔化的怨灵:
“你搞什么鬼?”
“这百年的怨恨。”
她十指化作利爪扑来,
“总要有人偿还!”
林远并指虚点。苏月裳顿时摔倒在地,魂体明灭不定。
“认不清主子了?”
他指尖缠绕着联系二人的金线,
“你都是我的灵胤了,就乖乖听话,不然我不介意把你打散的。”
“妾身,再不敢了。”
她蜷缩着恢复清明,害怕的望着林远。林远在广场上踱步,靴底碾过枯骨时发出细碎声响。他忽然蹲身死死盯着地上的石缝,指节叩击某块松动的砖石。
“果然有货。”
他指尖捏着半块金饼对光端详,金粒簌簌落下,
“成色倒是不错。”
将金饼揣进袖袋,他朝飘忽的魂影抬了抬下巴:
“去,把犄角旮旯都搜一遍。”
苏月裳化作红绫掠过残垣,所过之处竟卷起细微的金色尘雾。林远凝视着灵胤暗忖:这怨灵虽能惑人心智,但遇上真正的高手怕是不堪大用。
“道家视养鬼为邪术。”
他捻着金砂喃喃,
“或许该找质舞讨教些萨满秘法,霍姐应该也懂的很多。”
此时苏月裳捧着聚拢的金砂飘回,那些微粒在她掌心泛着暗金之光:
“地脉浸染百年,凡金都带了阴气。”
“无妨。”
林远扯下衣摆裹住金砂,
“我们走。”
见女子迟疑地望着封门石,他周身突然爆开金色电蛇。雷光在掌间闪烁,三击之下,丈许厚的石门竟如酥饼般层层剥落。
苏月裳望着簌簌坠落的碎石,魂体微微发颤:
“这般手段,便是当年的大将军也做不到。”
“别愣着。”
林远踏着满地石粉走进天光,
“往后要你开眼的日子还多着呢,跟着小爷混,你也能做鬼中恶霸。”
朝阳穿过崩塌的洞口,照见他们来时路上那些重见天日的白骨——每具骸骨的指骨都朝着出口方向徒劳伸展。
…
李星云的指尖刚触到魃阾石,一股灼热的气流便顺着经脉奔涌。等他回过神时,拔里神玉的头颅已滚落在尘土中,断颈处喷出的热血溅上他的衣摆。
“这石头。”
他慌忙抛下魃阾石,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方才好像有东西在操控我的身体。”
降臣弯腰拾起石头,魃阾石在她掌心泛着诡谲的流光:
“它不过是把井口掘宽了些,涌出来的终究是你自己的潜力。”
她故意将石块往李星云眼前一晃,
“若你肯唤声美女姐姐,送你也未尝不可。”
“算了。”
李星云别过脸,却瞥见侯卿正倚着断墙调息——白衣上沾着树女溃散时留下的汁液。
草丛里,周胜压低声音:
“刚才那刀,一刀斩下拔里神玉头颅,无人可敌。
“那魃阾石果真奇妙,阴山里还有七个,要是可以拿到,真希望殿下赏给我们。“
郭子豪把身子伏得更低,这时降臣忽然朝枯树丛轻笑:
“三位看够戏了?不如帮忙收拾残局。”
周胜僵着身子站起,尴尬的打着哈哈:
“尸祖何时发现的?”
“从你们学土拨鼠刨坑开始。”
她踢开脚边的残肢,
“把这些姑娘的尸身聚拢吧,她们生前够苦了。”
正当众人搬运树女遗体时,阿姐踩着满地血泊走来。她周身翻涌的死气惊起群鸦,侯卿皱眉拦在她身前:
“莹勾,你怎么进来了?是要干什么?”
少女歪头露出诡异微笑:
“扫垃圾呀。”
周胜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轰飞出去,撞在岩壁上震落簌簌碎石。
残影闪过,莹勾已出现在周胜面前。周胜沉腰立马,一记崩拳直取中门,拳风撕裂空气发出爆鸣。莹勾不闪不避,苍白手掌轻轻搭上他的拳头。
“咔嚓——”
周胜闷哼着倒退,右臂不自然下垂。郭子豪的银针破空而至,封住莹勾周身大穴,却被翻涌的死气尽数弹开。
“太慢。”
莹勾轻笑,衣袖翻飞间拍散后续银针。郭子豪施展身法疾退,原先站立处炸开深坑。
那名锦衣卫趁机掷出铁蒺藜,莹勾头也不回地反手抓住,铁蒺藜在她掌心化作铁粉飘散。
周胜左手抓着右臂,咬着牙用力一拧,全身开始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方才那一记对轰的余震还在他骨子里嗡鸣。他练了二十年的崩拳,自信便是青石板也能一拳洞穿,可那女人的手掌竟比玄铁还硬。
“老郭,护着点侧翼!”
他哑声低吼,左脚踏前半步,形意拳的起手式如老熊拱树,浑身筋肉发出绷紧的声响。
郭子豪没有答话。他像片叶子般贴着地面游走,折扇“唰”地展开,三根银针悄无声息地没入夜色。可就在针尖即将触及莹勾后颈的刹那,她仿佛脑后长眼般微微偏头——针尖擦着苍白的皮肤掠过,钉进远处的树干时竟结了一层薄霜。
“雕虫小技。”
莹勾轻笑,周胜的拳头到了。形意拳十二形在他身上活了过来,时而如虎扑食,时而如鹰击空。可每一拳都像打在棉花上,那女人宽大的衣袖翻飞间,竟将刚猛拳劲尽数化去。
“砰!”
周胜胸口一闷,整个人倒飞出去,在地上犁出深沟。他咳着血沫抬头,看见郭子豪的折扇已被削去半幅,肩头的伤口正汩汩涌出黑血——那死气竟如活物般在侵蚀他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