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丹国扶余府观星台上,耶律倍凭栏远眺。近侍正躬身禀报阴山附近的动向。
“如此说来,是圣鹰救了奥姑,父皇显灵了?”
“禀王上,无数将士亲眼见证万鹰齐聚阴山。奥姑大人怀抱重伤的圣鹰现身时,三军皆跪拜高呼先帝圣名。”
耶律倍转身俯视臣子:
“朝中对此有何议论?”
“百官对皇后颇多微词。燕云十六州未得,臣僚家产反被秦王麾下抄没。更兼此前与岐国交战,我军损兵折将,怕是众大臣对皇后,背地里已经极为不满。”
“妙极。”
耶律倍抚掌轻笑,
“原本妹妹追随老师去长安,母后责罚她本不足为虑。可圣鹰离陵相救。”
他指尖轻叩栏杆,
“这是把母后架在火上烤啊。”
“王上,还有一事。计划比预期更为顺利,是否要?”
“退下。”
待将领离去后,一道人影悄然显现,身着汉家素服的谋士含笑近前:
“若计划成功,王上便可继承大统。但若要以儒术治国,耶律宗室恐怕,也会反对。”
“游牧难安。”
耶律倍负手望月,
“草原旧制已不适用于王朝治理。父皇当年广纳汉臣,修建上京,正是要为契丹奠定万世基业。”
“唉,大圣皇帝提拔的汉臣与倾慕汉学的宗亲,已被皇后屠戮殆尽。如今虽有人支持您登基,可若要革故鼎新,现在支持您的大臣,反而是将来最大的阻力。”
谋士摇头叹息,
“契丹怕承受不住这般剧变。”
耶律倍眉峰紧锁:
“不变,契丹永难与中原抗衡。”
“强变,契丹恐将分崩离析。”
“容我再思量。”
“在下告退。”
待谋士退去,耶律倍颓然跌坐。他摩挲着怀中玉佩:
“小荷,你究竟在何处?老师说你身中奇毒,可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待我登基,定立你为后。”
他将玉佩贴在心口,仰观星汉灿烂:
“母后,你终究不懂。二弟勇武善战不假,可皇帝与大汗终究不同。即便他能打到洛阳,不过劫掠而归。唯有我,能让契丹入主中原,承继大唐正统。”
耶律倍说着,直觉心中苦涩不已,述里朵一直打压他,以雷霆手段肃清自己的所有靠山。
上京城外,林远抢婚,嘴上说着支持自己登基,都是给自己下套罢了,自己要是真的那么做了,那他耶律倍,就必须和耶律尧光争个你死我活,最后吃了亏的还是整个契丹。
“母后啊母后,你一心一意想着让尧光继位,孩儿,想的却是契丹,孩儿真是被你逼得心力交瘁,唉。”
…
姬如雪周身阴气翻涌,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林远自树后缓步走出,凝视着在幽冥气息中挣扎的身影。
“何至于此,”
他轻叹,
“即便功成,若仍取不下魃阾石,这番苦楚,岂不是,唉,如雪啊。”
盘膝而坐的姬如雪已进入功法第二重境界。据功法所述,此阶段需魂游五亿万里,历经摄魂炼魄之苦方能圆满。
“你心中,究竟藏着怎样的恨意?”
林远喃喃,
“是因李星云的离去么?”
姬如雪的肌肤渐失光泽,如经千年风霜。林远知晓她的魂魄已踏上凶险征途——无论她能否独自归来,此劫他必须相助。
药轮清音乍响,海东青灵胤傲立肩头。随着一声裂云长鸣,灵禽化作万千星辉穿透阴气,汇入姬如雪百会之中。
“当年黑白无常同修此功,所持版本远不及此册完善。”
林远闭目感应着灵胤与魂魄的交融,
“但那两个真小人怨天恨世,反倒轻易渡过离魂之劫,真是可笑。”
灵胤正将他的本源之力缓缓注入姬如雪的神魂。林远眉头微蹙:
“若非不知那二人藏到了什么地方,我定要把他们抓来。”
夜风拂过湖面,倒映着在幽冥与现世间徘徊的一道身影。
姬如雪眼前铺开一片荒芜。当她回首望去——
年幼的她被父亲搂在怀中,那个男人正将一只彩色风车递到她手里,母亲站在一旁温柔浅笑。
“乱军来了!”
温馨画面应声破碎。
场景转换,她跪在女帝阶前。
“从今往后,你便是本座贴身侍卫。勤修武艺,不得懈怠。”
“奴婢明白。”
拾首间,她看见女帝身侧站着个同龄少年,正眨着眼好奇地打量自己。
“女帝大人,她做您的侍卫,我当岐王随从,能和她一同习武么?”
“不可。”
那少年,正是林远。
…
“姬如雪,火灵芝现世,速往渝州取回。”
渝州城外密林中,玄冥教众团团围杀。金面教徒的重击让她奄奄一息,若非林远擅自将火灵芝喂入她口中,只怕早已魂断荒山。
…
潞州城街巷,她与李星云并肩而行。那份温情让她心生恍惚,竟放飞信鸽恳请女帝准许脱离幻音坊。不料信鸽落入朱友贞之手,酿成潞州城破、千民殒命的惨剧。
为救李星云,她与林远、倾国倾城潜入汴州,九死一生。
往事如潮水翻涌,无数记忆碎片将她重重包围。姬如雪痛苦抱头,这些回忆化作沉重枷锁,要将她永远禁锢于此。
“美女你好,我呢,叫李星云。”
“那个李星云已经死在了李嗣源手中。从今往后,这世上只有不良帅。”
姬如雪眼神渐趋空洞,跪在虚无中茫然四顾,再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活在哪个瞬间。
荒芜深处,一缕星辉悄然漫入,如萤火在记忆的漩涡中明灭闪烁。
霎时间,姬如雪跪坐在一片澄澈如镜的湖面。水天一色间,骄阳悬于苍穹,将她的倒影烙在碧波之上。她凝视着水中那个眼神空洞的自己,仿佛要将灵魂也沉入这无垠蔚蓝。
突然,一声清越鸣啼划破寂静。姬如雪抬首望去,只见一只通体金红、生有三尾的凤凰自日轮中振翅而出。华美的羽翼掠过天际,在她周身投下流转的光晕。
“如雪。”
凤鸣化作少年清音。那神鸟竟幻化成林远模样,含笑立于她身后:
“姬如雪姑娘,你好。”
“你是?”
“我是林远啊,我们认识的。”
少年在她注视间突然成长,化作初入江湖时的青涩模样:
“如雪,性命最珍贵,你还不明白吗?”
“我,只是个奴婢。”
光影再变,他已身着王袍,目光深邃:
“年少时我们总想逃避命运。李星云盼着闲云野鹤,你愿离了幻音坊与他相守,我也曾想与女帝白头终老。”
他望向天际,
“而今我奔走天下,他成了不良帅,你重返幻音坊。袁天罡死后,束缚虽去,却是步入了更大的囚笼。”
湖面泛起涟漪,倒映出他苦涩的唇角:
“我们终于明白,未来从不会按预想展开。”
凤凰的金羽飘落湖面,每一片都映着他们错位的年华。
林远向姬如雪伸出手掌,指尖流转着温暖的光晕:
“不论世事如何变迁,我始终是当年那个林远。随我离开此地,我定护你与李星云一世周全。你们可在剑庐安居,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可好?”
姬如雪的素手缓缓抬起,在即将触及他掌心的刹那,却转而紧紧拥住他的肩膀。
“林远,我想与你说句真心话。”
“你说。”
这些年来,你待我尽心竭力。我爱你,你也爱我,但我们都明白,这份情意超脱俗世定义的亲情、友情与爱情。”
她的声音轻柔似水,
“我真心感谢你,因为无论何时,你总会陪在我身边。”
林远怔在原地。姬如雪松开怀抱,对他展露最后一个微笑,旋即转身奔向湖心。衣袂在风中绽如白莲,最终纵身跃入粼粼波光。
湖面漾开的涟漪,将倒映的蓝天白云揉碎成万千星辰。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林远默念这句诗词,再一睁眼,他已回到现实,看着面前盘坐的姬如雪,苦笑摇头。
“既然不愿随我直接脱离这幻境苦海,那好,我相信你。”
林远闭上眼睛,等待着姬如雪完成这最后一步离魂。
…
姬如雪踏上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两侧是望不见底的深渊,唯有一条小径在虚空中向前延伸。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迈步前行。
忽然间,林远的幻象拦在路中。他袒露着上身,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张开双臂:
“如雪,做我的女人,从此安享太平,岂不快活?”
姬如雪步履未停,如清风般穿过虚影。前方又现女帝威严的身影:
“姬如雪!本座命你监视林远,你就是这般当差的?”
再往前,竟是李星云哀求的面容:
“雪儿,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她的脚步始终沉稳,将这些执念的幻影一一抛在身后。每一步都踏碎一段过往,每一个足印都在虚空中绽放出莲花状的光晕。道路尽头隐约现出微光,那是超脱轮回的彼岸。
现实世界中,林远见姬如雪突然倒地抽搐,当即双手结印:
“魂游地府五亿万里,肉身亦受其苦。灵肉本为一体,此劫难逃。”
金丹流转,磅礴真气如旭日初升,将二人笼罩其中。金色真元与姬如雪体表的幽冥之气开始交融,似朝霞浸染夜幕。
林远闭目凝神,扶起姬如雪,自后方环住她双臂,缓缓起势武当阴阳八卦掌。二人立于湖心青石,动作看似缓慢,却引动天地气机。姬如雪周身狂暴的阴气随之流转,一金一黑两道气息如双鱼游弋,最终化作巨大的太极图悬于湖上。
狂风卷起岸边落叶,纷纷扬扬洒落湖面。待风息叶定,竟现奇观——半湖铺满黄叶,半湖澄澈如镜,而在阴阳交界处,自然形成一道漩涡阵眼。
林远将姬如雪轻放于地,睁眼时眸中金芒流转。
“阴极阳生,阳极阴至。相克相生,方成太极。”
湖面倒映的太极图缓缓旋转,仿佛天地初开的道韵。
万里之外,武当山云雾深处。冲虚真人于石洞中猛然睁眼,眸中精光流转。他望向洞外璀璨星河,伸手间拂尘自地而起落入掌中。
“太极真意,竟有人臻至此境。”
老者抚须轻笑,
“林小友,这一天终究来了。”
他朗笑出洞,沿青石阶飘然下山。山门处,身着素白道袍的李道一躬身相迎:
“恭迎真人出关。”
“当年那少年竟悟得此道,虽未圆满,已属难得。道一,你继任掌门后久未下山了,去山下看看。”
“弟子正欲禀告。”
李道一神色凝重,
“派往东丹国的除魔队,全军覆没。”
“什么?!”
“若非真人恰巧出关,弟子本要擅闯禁地相请。”
冲虚真人白发无风自动:
“龙虎山可知情?”
“此次乃我派单独行动。张天师想必已得消息。”
李道一沉声补充,
“传闻东丹国现世的是,千年大妖。”
拂尘坠地,又瞬息回到老者手中:
“千年妖物?绝无可能。”
“东丹国脱离中原日久,萨满巫师擅通灵之术。依弟子浅见,恐有邪佞以历年亡者供奉此妖。”
“即刻传书龙虎山。”
冲虚真人声震松涛,
“召集各派共商除妖大计!”
“谨遵法旨!”
…
洛阳皇宫御书房内,张子凡瘫在紫檀木案前,额头抵着奏折哀叹:
“林轩,这些文书真要累死我了。”
陆林轩正要抬手敲他,一名太监突然踉跄闯入:
“陛下!龙虎山道长求见!”
“擅闯御书房成何体统?”
“陛下曾谕:天师府与长安消息须即刻禀报。”
太监伏地颤抖,
“那位道长似有要事,奴婢万死!”
“宣道长觐见。”
张子凡揉着眉心,
“退下吧。”
…
“千年妖物?”
张子凡猛的起身,
“是我听错,还是前辈说错?”
“千真万确。”
青袍道士神色凛然,
“武当除魔队全军覆没。天师特命贫道禀报少主,请速与契丹交涉,允我道门前往东丹国除妖。”
张子凡指节轻叩桌案,与陆林轩交换眼神后沉吟:
“据龙虎山典籍载,太宗朝曾遣袁天罡、李淳风扫清天下妖孽,何以尚有千年妖物存世?”
“各派商议多时,推测此妖蛰伏已久,必是算准袁天罡离世,方敢现世作乱。”
“我,从未涉足此道,还请详解。”
“禽兽修行,百年道行可比小星位,二百年抵中星位,三百年等同大星位。需六百年苦修,方至大天位境界。”
“如此说来,七百年便可超越大天位?”
“非也。”
道士拂尘轻摆,
“欲超大天位需八百年道行。至于千年妖物,恐与昔年晋王李克用不相上下。”
“当今世间能制伏此妖者,怕是只有那么几人了。”
“各派皆有降魔大阵,天师亦将亲征。当务之急,是请少主促成道门北上,东丹国,虽不受中原管辖,可少主要明白,那里,仍有无数汉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