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鼓起勇气,拿着图纸走到张胜寒面前,手指着一个标注,语气带着十二分的小心:“小……小寒,这个……这个公差带代号,它具体是啥意思?我琢磨了半天,还是有点含糊,它到底是允许咱们做得大一点,还是小一点?能差多少呢?”其实他一点都不明白啊!
张胜寒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没多废话,直接用纤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图纸那个“φ10±0.05”的标注上,声音平稳无波:“±0.05毫米。标准尺寸10毫米,你加工出来的零件,直径在9.95到10.05毫米之间,都算合格。超过,就是废品。”
“哦!哦!懂了懂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李军如释重负,连忙用力点头,脸上露出茅塞顿开的笑容,转身就小跑着回去,对着班里的战士们现学现卖,只是讲解时,把“毫米”说成了“公厘”(当时民间常用说法),惹得张胜寒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然而,麻烦就像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冒一茬。
“小寒姐!小寒姐!救命啊!” 唐豆举着一个闪着寒光的麻花钻头,急得满头大汗,像只无头苍蝇围着车床转,“这个钻头它……它不听使唤啊!我按你说的往那个夹头里塞,塞了半天,它怎么都卡不住,老是掉下来!”
张胜寒走过去,看了眼唐豆因为用力而憋红的脸,又看了看他手里拿反了的钻头,默默叹了口气。她接过钻头,调整方向,对准车床夹头上的三爪卡盘卡槽,手腕轻轻一旋一压,“咔哒”一声轻响,钻头便如同焊死般牢牢固定住了。
她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唐豆:看清楚了吗?自己来。
唐豆挠了挠头,学着张胜寒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对准、旋转,试到第三次,终于听到了那声悦耳的“咔哒”,他立刻像是打了胜仗一样,兴奋地挥舞了一下拳头:“成功了!小寒姐,我成功了!”小寒姐真是厉害!
这边刚消停,那边王海军又举着一个刚车好的小轴,一脸愁容地凑了过来:“小寒同志,你快帮我看看,我这轴车出来,表面咋跟老树皮似的,糙得很呐!是不是这车刀不行?还是我劲儿使大了?”
张胜寒拿起那个零件,指尖划过表面,那粗糙的触感让她眉头微蹙。她拿起旁边用于测量表面粗糙度的对比块(简陋版),在轴面上划了一下,声音依旧平淡,却一针见血:“转速过高,进给量太大。毛糙。把主轴转速调到600转,横向进给手轮,每圈进给量减少到现在的一半。别用蛮力,让刀‘吃’着走。”
“哎!好嘞!我这就去调!” 王海军恍然大悟,连忙跑回自己的车床,手忙脚乱地调整着变速手柄和进给箱档位,嘴里还念念有词,“慢工出细活,慢工出细活……”
铁路看着王海军那边渐入佳境,也拿着一个刚铣完键槽的零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不确定:“小寒,你帮我瞅瞅,这个槽的位置,我咋感觉有点偏呢?跟图纸对不上似的。”
张胜寒接过零件,对着图纸的剖视图看了一眼,又拿起一把精度较高的游标卡尺,测量了几个关键尺寸,得出结论:“键槽中心线,偏离基准轴心1.2毫米。定位不准。拆下来,重新装夹,用百分表找正中心。”
“百……百分表?” 铁路愣了一下,他知道工具箱里有这个带着长长指针的精密玩意儿,可在他眼里,这比狙击枪的瞄准镜还复杂,“那家伙……具体咋使啊?”
张胜寒看着他那副“大眼瞪小眼”的懵懂样子,心底那点不耐又开始往上冒,但想想她一个人吃掉的那只鸡,最终还是化作了简短的指导:“把磁性表座吸在床鞍上,表杆装好,让测头轻轻接触轴的外圆表面。
然后,用手缓慢、均匀地转动主轴。眼睛盯着表盘上的指针,它如果左右乱晃,说明轴没在中心。调整卡盘,直到指针基本不动,或者摆动范围很小(比如 within 0.02mm),就算找正了。”
铁路和王国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的迷茫。两人拿着那个神秘的百分表,回到车床边,如同拆解一枚诡雷般小心翼翼。
铁路固定表座,王国安安装表杆,好不容易装好,一转动主轴,那红色的指针就像抽风一样疯狂摆动!
“哎哟我去!这玩意儿成精了?” 铁路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拧卡盘上的调整螺丝,左边拧拧,右边拧拧,指针却像是故意跟他作对,晃得更厉害了。
王国安也急得冒汗:“老铁你别乱动!慢点!慢点拧!”
两人折腾得满头大汗,那零件就像个不倒翁,怎么也定不住中心。无奈之下,王国安只好再次硬着头皮去请张胜寒:“小寒……还得麻烦你,我们这……这表针它不听指挥啊……”
张胜寒放下手中正在检测的一个齿轮毛坯,走到他们的车床旁。她没说话,只是示意铁路让开。然后,她先检查了一下百分表的安装是否牢固,测头压力是否适中。
接着,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卡盘的调整螺丝上,眼神专注地盯着那跳跃的指针。她的动作极其细微,几乎看不出是在用力,只是偶尔用指尖极轻地拨动一下螺丝。
说也奇怪,那原本狂躁的指针,在她的“安抚”下,摆幅迅速减小,几个呼吸间,就稳定在了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几乎不再动弹。
“看清楚了?” 张胜寒松开手,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调整要微动,心要静,眼要准。力道大了,就容易矫枉过正。”
铁路和王国安看得目瞪口呆,如同观摩了一场精妙的魔术。两人再次尝试,这次屏息凝神,学着张胜寒那“绣花”般的手法,一点点调整,终于,那顽皮的指针也被他们“降服”了,稳稳地停在了表盘中央!